作者:安宁
他轻吻她唇边。
心头一掠而过,她用嘴形无声地说出四个字。
“什么?”他问。
她轻声道,“温暖的弦。”他埋首在她发间,满含笑意。
她倚在他怀里微笑,那枚他特意为她而刻的田黄石印章,温暖的弦,从他送给她后,她的每一幅画都印下了这四字篆文。
从前曾有太多太多美好得令人心酸的往事。
“温柔找我有事?”她侧身帮他调淋浴的水温。
他松开她,走进莲蓬底下,“一会和你说。” 她出去带上浴室门,时钟已指在正午,拨了个电话回公司向丁小岱交代工作,再热了杯牛奶放在餐桌上,然后走进厨房去准备午餐。
第十二章 宿夜,新闻(4)
用膳时占南弦看着她,眼神极深,“宝贝。”“恩?”“温柔叫你今天别出门。”“为什么?”“因为你上了今早的各大报头条。”她大愕,“怎么可能?”作为朱临路最旧最没炒作价值的陪衬花边,她已经很久不再见于娱乐版,怎么会忽然上了报纸头条?占南弦抬起头来,那一刹她敏感地觉得他脸上的浅笑隐隐地不同寻常,心底不由警信一闪,她狐疑地走过去打开手提电脑,键入娱乐报网址,几秒钟后赫然看到屏幕上以行雷闪电的方式打出两行猩红大字。
“薄一心赴国外取景至今未归,占南弦携秘书看球公开接吻。”她傻在当场。
往下一页页图文并貌声色俱全,先是多张他们在球馆里喁喁细语倾身相吻的照片,旁边附有极其煽情的文字,紧接着她和朱临路的旧闻也被翻了出来,就连本城十大名媛之一她的姐姐温柔也不能幸免被波及在内,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曾和温柔有过那样妖娆的合照。
旁边有一条醒目的链接,标题是“三年缘分走到尽头”,她点击打开。
入目便是“就温暖和占南弦在网球馆内公开接吻一事,今晨朱临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大方承认,早在半个月前已和温暖和平分手,但就强调分手原因与占南弦无关……”她紧紧掩嘴。
相关链接里还有一条如是说,“当记者电话连线远在瑞士的薄一心时,她的经纪人说她目前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暂时无可奉告。”整个版面,满满全是与此事相关或沾边的图文,仿佛一夜之间全城已为之沸腾,只她这个当事人一直待在自己宁静的小空间里,懵然不知外面早天翻地覆。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娱乐台里主持人正在播报:“我们追踪栏目的记者目前还联络不到占南弦,不知道一向低调的他对此事会作何解释,不过有知情人说,昨天晚上看到他进了森林路十号温暖所居住的雅筑园,据我们现场的同事估计,目前雅筑园外大约守着四五十位各大电视台和新闻媒体的记者。”温暖把脸埋在双手掌心,完全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占南弦拍拍她的肩,“很快就会过去。
一会高访过来,我让他送你去温柔那先住几天。”
她避开他的手,不,不不,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让她好好想一想。
片刻后她抬起头,盯着他,慢声道,“你看了我的辞职信?”他笑容微敛,“那么显眼的白信封,想看不见也难。”她点点头,象是似有所悟,“你叫我和临路分手,我却和你谈辞职。”所以,事情应该是这样:就算昨天晚上朱临路没那么巧过来,等到今晨报纸一出,他也必然不得不公开宣布和她之间早已结束,否则就等同于是默认一顶绿帽当头戴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社会名位和男性尊严也已无可避免地受损。
“你不觉得你这巴掌把人煽得也太狠了一点?”她问,就算她的辞职惹恼了他,也是她与他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把朱临路扯进来呢?他唇角半勾,“你现在是质问我?”“我只想知道事实。”“哦?还要求证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认定了我是故意的?”“如果你不是,那就告诉我——”“我当然是。”他直接打断她,眸中冷星淡寒,隔陌如疏,“你拖着迟迟不肯和他分手,我当然只有亲自动手——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样,又如何?”她哑口无言。
无法明辨自己是误会了他还是确然说中了事实,他存心不愿解释,不想让她感知他内心深处一些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僵持中门铃响。
她起身,“你走吧,我哪都不去。”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拖向门口。
他打开大门,当着高访的面对她淡声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他走,二是跟我下去见记者。”心头如尖刺扎出血珠一样的疑问,她听见自己荒凉地说出了口,“能不能告诉我,昨晚对你而言是什么?”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还是未婚妻不在空虚寂寞?抑或为了完成这缜密计划最后的压轴重戏,个中顺便而已?“你问我?”他不怒反笑,浅淡笑痕在浮至冰色冷眸前荡然无存,“我没有答案给你,不过我可以放你一个礼拜假,下周你不用上班,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这么高深的问题。”
言下之意,在未来七日内,他完全不想看到她。
她一声不响随高访离去。
第十三章 决绝,自私(1)
十多名保全人员严阵以待,几乎是一字排开,把许多拿着各种设备的记者挡在雅筑园的入口之外,当见到一辆窗玻璃贴着防光膜的普通车子从里面驶出,车牌和司机都很陌生,记者们以为是园里的住户,皆不在意。
驶远后坐在后座的高访再忍不住笑,拍拍蹲藏在他脚边的温暖。
很快去到温柔家中。
本来怒容满面的温柔一看她脸色惨败,整个人萎靡得连话都不想说,模样显得十分落魄可怜,不禁心头一软,什么都不再说了,长叹一声之后便去泡茶。
连日来温暖足不出户。
然而无论她想尽任何办法,几乎把电话打爆,也始终联络不到朱临路。
最后温柔终于受不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如果他想见你自然会找你,如果他根本不想见你,你找他又有什么用?” 又过两日,她决定出门,对温柔道,“把你的车子借我。”温柔朝她翻了翻白眼,“小姐,我只怕你一出去就会被人扔得满身鸡蛋。”
她自行取走车钥匙,“该来的始终会来,随他们去吧。”自从占南弦在露面那日懒无表情地赠送众家记者和薄一心同样的一句“无可奉告”后,拜他所赐,情势已愈演愈烈。
薄一心的玉女形象多年来始终不食人间烟火,拥有何止千万影迷,从各大报纸的读者来信到各大网坛的留言,温暖无一不被斥为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让人惊叹的形容词层出不穷应有尽有。
总结成一句话,她是破坏他人感情的狐狸精,应该被千刀万剐后再扔到油锅里煮上一万年,每日里看得温柔捧腹大笑,需知她这个妹妹的人生从未试过如此精彩纷呈。
温暖离开时很顺利。
去到朱临路所居住的大厦,门口守卫认识她,很快就放行,当她刚刚把车子驶进去,自后视镜里看到不知从哪里扑出来十几道抓着相机的人影,幸而他们被及时上前的保全人员拦下,才不至冲过来趴上她的车尾。
按了半小时对讲门铃始终没人应答,她终于肯定朱临路是真的不在家。
她坐在门口等。
从下午到天黑到晚上,他始终没有回来,半夜十二点后她从大厦西面的侧门出去,叫了计程车离开。
翌日温柔让秘书去把车子取回,下班回家时把一沓报纸扔在茶几上,“这些人也真能写。”
温暖瞥眼看去,只见头条标题写着:“温暖风头火势下出门,去会前男友一夜不归。”温柔气忿不已,“很明显是薄一心的公司在趁机炒作,把这件事哄抬起来迟迟不让平息,踩着你这个坏女人上去会衬托得她更热更红,什么玩意!故作神秘地还不回来,先把场景搭好布好吊足观众胃口,届时一露面当然抢尽眼球。”然后再故作姿态楚楚可怜地大度宽容一番,把看客的热度煽到顶端,如此一来薄玉女原定在下月上市的影片极可能造成万人空巷,想不刷出票房新高都很难。
不论温柔说什么温暖都只是笑笑,那微微的笑容仿佛对这些事根本无动于衷,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心念,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朱临路。
傍晚时她取过温柔另一辆车子的钥匙,再度出去。
一连三天,温暖想方设法避开记者的捉捕进到朱临路所住的大厦守株待兔,由此她的“痴心苦候”也被报纸写了整整三天,谣言漫天乱飞,公众的兴致全都转移到了关注她和朱临路的后续走向上来。
一时间她风头劲爆,多家公司和温柔联络,想请她说服不但外形不比薄一心差、在气质上更独树一帜的温暖进演艺圈。
温柔心情大悦,“笑死我了,不过几天而已,薄玉女在报章上占的版面就被你这个狐狸精取代了,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机关算尽最后却捧红了你,回头我得摆几桌参鲍翅好好谢谢他们。”
终于薄一心的公司宣布,她将乘翌日中午的航班归来。
这消息自然又掀起一波骚动。
温柔冷嘲,“还真不出我所料,真没新意。”温暖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的电话,她的号码只得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温柔,朱临路,高访,丁小岱和占南弦……只第一天时丁小岱打来乱叫乱吼了一番,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响过。
温柔看她一眼,不再出声。
第二天中午,温柔死拉着她看电视直播。
“玉女掌门粉墨登场的好戏,你这个当事人怎么可以错过?”电视里只见机场出口处已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不仅有大批记者,还有捧着鲜花拿着礼物来支持薄一心的许多歌影迷。
温暖斜躺在沙发上,慢慢品着茶。
终于,在助手和大批随行人员的拥护下,那张她并不陌生的容颜微笑着以绝代风姿在镜头前出现,五官和身材俱精美得无可挑剔倾国倾城,现场镁光灯闪烁如淋。
无数麦克风递到薄一心面前。
“薄小姐,请问你对占南弦和温暖一事有什么看法?”她妩媚地侧了侧头,刚想说什么却忽然闭嘴,脸上漾出动人的柔情和欢喜,现场所有记者纷纷随着她的视线回头,一道玉树临风的背影瞬即进入电视观众的眼里。
占南弦在走上前的那短短几步里含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薄一心,他什么也没说,在一干记者和人群的包围中俯唇吻上她的脸,歌影迷们连续尖叫,镜头里欢呼声和鼓掌声泛成令人无比兴奋的浪潮。
温柔从地毯上跳起来时撞倒了温暖手中定格在半空的茶杯,被茶水泼了一身的温暖无动于衷,只静静看着电视屏幕里浓情蜜意拥抱的两人,此刻任谁也无法否认,这对金童玉女的而且确是深深相爱。
坏男人逢场作戏在外一夜春宵后浪子回头对女主角从此忠贞不渝,在爱情故事里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经典情节,于是才红了不过三日的她即刻被打回想破坏他人感情最终还是没有得逞的贱人原形。
“也许是薄一心的公司请他配合做这一出戏。”温柔说。
温暖看着她笑,这实在是个很烂的安慰人的籍口,她还真的不知本城谁有那么大面子可以请得动占南弦做事。
只除非,是他自己愿意。
在他的未婚妻踩着她踏上更高的星途时,他不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还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表示与未婚妻同进退,那等于是他也抬只脚踩了上来,仿佛不知被踩在脚下的人是她,又或者是知道的,不过他全不在意,在她承受着他们两人沉重的践踏时,他用实际行动把满怀欢欣的未婚妻捧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一刻她想,不知道朱临路会怎么样嘲笑她。
“我出去一下。”她第四次去找临路,这次连掩饰都不用,大厦外已空无一人,那些记者全都聚集在了机场里。
在一楼摁下电子对讲铃,长嘟空响良久,依然无人应答,她不再上楼,坐在开满蔷薇的花圃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圃内稀疏的杂草,不知过了多久。
“你坐在这干吗?!”有人讶声叫道。
她抬起头,朱临路熟悉的脸庞风尘仆仆地悬在头顶上方。
那一瞬间她泪盈于睫,他忽地抓过她的手,“手指出血了!”“对不起,临路。”他习惯性地搔搔她的头发,裂嘴一笑,“真是个傻瓜,不许哭!”大大的手臂张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怜惜不已,“你看你,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没有我你怎么活下去?”
她喃喃道,“上天让我认识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要我成全他和薄一心?”那她自己呢?谁又来成全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在脸孔埋入他胸膛的侧首之间,她看到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的清秀女孩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她惊然抬头,那女孩子的背影已迅速消失在拐角。
“你来多久了?”朱临路问。
“一辈子那么久。”“我去了澳门。”那些记者烦得要死,期间他索性把手机都关了,“上去听听,我给你带回一张CD。”进入他的屋子她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他的珍藏红酒,然后倒在沙发上听他带回来的碟,那不是一首新歌,但的确,是她所喜欢的优美旋律的类型。
不,我不愿意结束,我还没有结束,无止尽的旅途。
看着我没停下的脚步,已经忘了身在何处。
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
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
我们都在不断赶路忘记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尔的满足。
我们都在梦中解脱清醒的苦,流浪在灯火阑珊处。
去不到终点回到原点,相守那走不完的路。
既然没终点回到原点,我想我们都不……不在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朱临路一直都是正确的,他知道她会踢到铁板会粉身碎骨,正如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歌,在他帮她包扎手指时,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们结婚吧。”
他大笑,“除非你求我。”“我求你,临路,我们结婚吧。”她认真道。
“现在知道我好了?”他一巴掌拍在她头上,眼内全是戏谑笑意,“你这个蠢女,来,跪在这求我三天三夜。”她被他逗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绝对。”“临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为什么占南弦会那样对她?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间碎成泡影,混乱到连记忆都变得失真。
朱临路大惊失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错在哪里?”她摇头。
他一脸含血的悲壮,“女人,你最大的错就是——居然没有爱上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我!”
她笑得流出了眼泪,一串串如断线珍珠,透明无比地滴在血红的酒里,止也止不住。
这夜她喝到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