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渊
他心累地叹了口气,嘴里的话很快变成了:“……要是司小姐有什么问题,或者遇到我不能及时回复的情况,都可以直接找谢老师谈。”
说着就把谢某人的微信冠冕堂皇地推送给了司璇,一边盘算着他今年的奖金要是不大涨特涨一番,干脆就拿跳槽威胁面前这万恶的压榨劳动力的机器。
司璇收到这个推送自然不疑有他,点击申请后还特意留意了一下他的名字,叫——
Arthur de Chevalier.
是个法语名字。
所以谢景濯,原来是中法混血吗……
他微信的头像也很特别,大图里是一只雪白的狐狸模样的小兽,身后开着一树繁盛的梨花,小兽伸手仰着头,像是要去接一捧正在坠落中的花朵,水面和池畔的层层岩石上也已经落满了莹亮的花瓣,花和兽在净澈的群青色背景之上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显得格外有灵气。
司璇仔细看了好几遍,最后发现右下角有一枚小小的赭红色章子,上头刻着篆体的“朏朏”二字。
这才想起吴念之前提起过的,那只记载于山海经的小兽的故事。
那样神话传说中的存在被真切地表达出来之后,不再是书中“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这样模糊的记述,而成了一种直观的、真实可感的映像,就让人觉得……
实在奇妙极了。
她正感慨之际,谢景濯那头也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好友申请,聊天页面弹出他的那一行,显示: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度计:滴滴,公开处刑
小谢:……我阵亡了。
吴念:我又是造的什么孽才摊上了这位哥???
第5章 BWV 1007,I
虽然加了微信之后,但之后的整整一周,司璇和谢景濯的聊天记录还是一片空白。
司璇眼看着备注已经被她改为“谢老师”的朏朏头像的人,一路从她的置顶聊天之下第一的位置,掉到了翻翻记录要好几页的位置。
反观吴念的存在感倒一直高居不下,头三天跟她拟好了合约,最后一天跟她说了司机接送的事宜,从车牌到时间到司机的长相特征,都一一仔细报备。
而司璇在答应兼职的当天晚上,为了做足必要的功课,还特意上网查了一下这位谢老师的资料:
谢景濯(Arthur de Chevalier),知名青年画家,自由艺术工作者,中法混血,1993年出生于法国巴黎,毕业于巴黎美术学院,回国后致力于绘画创作,现居申城。
其作品妖冶瑰丽而气象万千,画面构图精巧而又具有丰富想象力和强烈的个人特质,突破传统水墨画的笔锋,以更秾丽的笔墨呈现对中国风的新思考。
代表作品:《敦煌壁画复刻系列》《山海经百鬼系列》《幽玄录》等。
主要经历:曾先后与时尚奢侈品牌GUCCI合作,发布三个《GUCCI x ARTHUR》联名系列;与奢侈品牌Louis Vuitton合作发布《spirit》系列限量挎包;为百年护肤品牌Kiehl's打造《Mid-summer Night’Dream》系列……
司璇一溜地看下来之后,发现网上除了对他中法混血和出生年龄记录,其余的有关家庭背景的内容,倒一点也找不着。
就连他的照片,也只是和奢侈品牌合作的时候,在秀场和发布会上寥寥的几张合照,在那片星光璀璨的时尚从业者之中,仍旧清雅贵气得耀眼。
司璇一开始光顾着盯着他看,后来认出合照里的各路人马之后忍不住咋舌,能被一干知名模特和时尚icon簇拥在中心,身边还站着GUCCI艺术总监的,这位谢老师的时尚品牌资源实在是好得有些过分了……
她在此之前虽然没听说过以谢景濯为名的画家,但以Arthur为头衔与许多奢侈品牌联名的艺术家倒经常有所耳闻。
甚至《spirit》限量系列在前两年一度被炒翻了天,各大网红以千辛万苦找到代购或亲自出国抢到一只为荣,在众多社交平台上呈血洗之势。
就连她寝室里的丁妍和李梦雪在刚发售那两天也焦灼得不行,最后得知她们关注的某百万粉的美妆种草up主都没抢到后,才潦草地断了这个念想……
只是显然谢景濯作为画家的身份在国内的知名度远不及他的品牌联名,那几本看名字就知道题材非常冷门生僻的画集,司璇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说,估计能关注到的人,不是彻查了Arthur的相关资料后有所了解,就是真的对这类题材有兴趣。
出于好奇,她特意上网查了画集的名字,搜索结果一改之前奢侈品相关的漫天营销通稿,而成了安安静静的画册简介、发售宣传和读者书评——
《敦煌笈》从极乐世界之山水到佛教的天龙八部;
《山海卷》里有五采毕具、日行千里的驺吾,有状如豚而有牙的当康,有状似虎而有翼、食人从首始的穷奇,有其音如婴儿、能食人的九尾狐;
《幽玄录》中有南海鲛人、越地冶鸟,有水怪罔象、土怪贲羊,有火精、虐鬼、小儿鬼、刀劳鬼、魍魉鬼……
妖异志怪,穷形尽象。
即便画的妖兽食人、貌劣、生性残忍,他的笔触之中也绝不含任何丑化或是贬低的成分,只是贴近传奇的空灵之感,在那样的奇、异、秘、诡之中,观者仿佛能透过屏幕,触碰到辽阔天地间,那样苍凉神异而又无比纯粹的世界……
百科中对他作品的评价虽然恰当,却还是太简短,也太粗浅,又或许恰恰是因为那样饱满又奇异的画面,光用文字去描述只让人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是词不达意的单薄。
远不如切实地用眼睛去看。
司璇轻轻叹了口气,一张张把他的作品保存下来,刚想摁灭手机翻身睡觉,又突发奇想地打开微博,尝试着搜了一下他的名字:
谢景濯。
结果推送出他的微博账号,带了黄v认证的:
“白白驺驺与朏朏”
头像是他牵着三条狗去溜达的时候,从背后偷拍的三团白屁股。
司璇点上关注,不自觉开始一条条浏览起他的微博,内容大部分是画画和三只萨摩耶相关的日常,除此之外就是一板一眼的工作宣传,和粉丝的互动倒不多。
四百多条微博翻完后,已经是凌晨两点。
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像是着了魔,明明第二天还要早起练习,现在却控制不住地想了解更多有关他的消息,哪怕是很官方、很片面的消息也好。
放下手机前,司璇控制自己最后只看了一眼他微博的粉丝数量——
只有一百万多一点。
一瞬间里,她近乎有种宝藏还安稳藏在角落、并未遭受哄抢和洗劫的感觉。
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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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结束上午的曲式分析课后,下午要进行的是专业的室内乐演奏课。
器乐重奏特别是弦乐四重奏作为室内乐最重要和最有代表性的形式,占据了这门课程的绝大部分内容,因此这节课的弦乐艺术中心内聚集了所有弦乐专业的学生,共有将近四十人,在专业课中堪称规模盛大。
司璇所在的大提琴专业共有九个人,三男六女,李梦雪和宋冉悦跟她同属一个专业。
她们寝室矛盾爆发得最尖锐的几次,除开大一的那个晚上,就是上学期期末的专业水平考核,直接与这届首席的选拔挂钩。
这一周来,室内乐课上练习的主要是贝多芬晚期的两首代表四重奏之一,《String Quartet No.13 in B-flat Major Op.130》。
作为作曲家晚年不幸生活中最具幽默的一首作品,130的六个乐章包含了具有幻想风格的自由鸣奏曲式、典型而丰满的谐谑曲、德意志舞曲风格的甚快板、如诗般深情的柔板与华丽宏大的回旋奏鸣曲式,其情思的流露流畅自然,带有幻想的陶醉,是贝多芬的代表作之一。
而在作曲家本人的谈话笔记中,也称这首乐曲为“亲爱的四重奏”。
课上的学生按照演奏水平进行分组练习,司璇作为大提琴首席,搭档的同样是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的首席,相互之间在各大音乐节和演出上已经合作过多次,配合起来很有默契。
一下午的时间在导师教授的指点而时常有感而发的长篇大论中很快过去,司璇将琴弓擦拭好收入琴盒,向导师道过谢后,又和组内成员简单地探讨了两句。
讨论结束后她正打算离开,就听第一小提琴的首席徐远安跟在身后叫住她:
“司璇。”
司璇转过身,觉得有些伤脑筋。
徐远安的演奏水平相当不错,是连她导师刘松山都忍不住时常点名夸奖的那类人,加上他的个子高,体态管理得好,在演奏小提琴时的光环加身之后,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并不出色的容貌,径直把他划入“管弦一枝草”的队伍。
只不过刻板印象让许多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两个相貌还算出众的首席在经过多次合作后,之间必然有什么暧昧关系,总给他们俩编排出各种各样的脚本。
其中有一版青梅竹马的,甚至连她导师都信了,还特意来问过她。
“我订到了两张十月初《不眠之夜》的票,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徐远安背着他的琴盒走近,一边开口。单论身高,的确算得上十分优越。
司璇垂下视线,想了一会儿之后才道:“十月初我要开始准备日内瓦国际音乐节的比赛,可能不太抽得出时间……”
她很早就从徐远安的举动中读出追求的意味了,好像自从上学期他们合作的次数多了之后,这种追求就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开始她不是没考虑过接受,毕竟自己二十年来的生活,除了练琴好像就没剩别的什么,谈场恋爱也是件好事。
只可惜感觉这种东西有时候又是很玄妙的,打个比方说,徐远安单方面孜孜不倦追求的这大半年里,对于她内心的触动……
甚至比不上和谢景濯的短短两次见面。
加上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的票价实在不菲,她要是吊着人家趁机揩油未免太不合适,还是干脆拒绝比较好。
徐远安听到她的答复,虽然是意料之中,神色间也难免漫上一些失落,只能对她极浅地笑了笑,道:“好吧,那你好好练习,就预祝你这次比赛顺利,取得好成绩。”
司璇点点头,道过谢后,继续往艺术中心的门外走。
只是等她看清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影之后,脚下的步子一顿,最后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乐曲名之后不会再打中文了,不影响内容理解,有兴趣可以去听。
第6章 BWV 1007,I
门边站着的人光看衣着也知道身价不凡,一条chanel橘色连衣裙,手臂上挎了只奶昔白的birkin,身材姣好,妆容精致,整个人散发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明艳。
只可惜再好的医美和粉底也无法将她面上的眼袋和法令纹一键清除,便在这样的粉饰出的年轻动人之上添出几道岁月的痕迹,反而托显出她某种举足轻重的贵妇气质。
不知道是不是司璇的错觉,原本因为下课还有些吵嚷的艺术中心在这个女人到来之后,磕碰拉杂的声音顿时消失许多,连谈论声都被有意无意地压低了。
许多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向她的方向投来,露骨又辛辣的,如芒在背。
倒是曲秀婉依旧落落大方,丝毫没畏惧众人审视的目光,冲她姿态漂亮地展颜一笑,亲昵道:
“司璇啊,这节课结束了吧?妈妈带你出去吃晚饭。”
司璇原本略有些怔忪的面色顿时煞白,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攥得死紧的手,在听到“妈妈”两个字之后,也一点一点松开了。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拿着白骨打造的羊角锤,一下又一下地凿在她血色的神经上,让这样仓促拉起的防线迅速溃败。
很徒然的,所有的要强,所有的汗水和刻苦,所有的赞美和荣誉,在“妈妈”这两个字在她耳边炸开之后,都随之破碎。
然后牢牢地、把她钉在受审的耻辱柱上。
她跟着曲秀婉走出去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力气仅供她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和冷淡,背后原本以为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的大提琴盒,也头一次沉重到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等她一走,原本还平静得如同湖水的艺术中心顿时热闹起来——
“我的天,那就是传说中某女神的亲妈?”
“你没听清楚?不是都说了‘妈妈带你出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