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 第75章

一楼教学楼前，两人一南一北，和乐恭恭敬敬道别，走出十来步，她旋过身。

夜色浓酽，逐渐吞没老师的背影。

和乐的思维不禁跳到一个月后，失去名义上的师生关系，这段渐行渐远的物理距离应该就是她和老师的最终距离吧。

老师知不知道她喜欢他呢？

一开始她以为他知道，结果他以为她喜欢许锵；后来她在操场使性子，显露心迹，老师对她的态度明显变得冷淡；再后就是她暗恋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天，自那之后，老师对她的态度恢复正常，便如上回在操场，也未刻意避忌。

所以，老师到底知不知道她喜欢他呢？

第80章 试试看

回到寝室，米容容在洗澡，麻芯正缠着宋薏仁说什么，后者语气无奈：“这个我没办法答应。你要是不能唱，可以申请换个节目。班里男生都挺会说的，你让他们去说段相声？去年我们班不就打快板？”

麻芯一屁股在宋薏仁的床上坐下，“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高考，谁有这个时间啊？我也就是挑了首比较擅长的歌，练个几遍就硬着头皮上了，反正高三就凑凑数嘛。谁能想到，我就带我弟练个声，也能把声音练哑了。”

话落，看到开门进来的和乐，麻芯目光一亮，旋即又黯然，“唉，和乐肯定不会答应的。”

和乐趿拉上拖鞋，边走边问：“怎么了？”

麻芯愁眉苦脸，“就周末的时候，我陪我弟玩了会，他现在十个月大，每天都在练海豚音，我觉得他发音方式不对，怕他把嗓子叫哑了，就教他练了会声，结果他没学会，我还把嗓子练哑了。然后大后天不就毕业生晚会了么，我得上台唱歌啊！”

说及此，麻芯更愁了，“我选的还是《you raise me up》，每个版本都是天籁。就我现在这个嗓子，还不如直接站台上学鸭子叫几声呢，那也算天籁？”

宋薏仁失笑，“你要是鸭子，那叫的的确是天籁，但你只是学鸭子叫，不算。”

“仁仁，你变了！”麻芯语气哀怨，说着，仰身倒在床上打起了滚，“唉，本来还打算拿这首歌当毕业礼物送给老师的，报幕词都不用想，直接翻译歌词就行了。”

和乐盯了她片刻，忽然问：“班里其他女生你都问过了吗？”

“问什么呀？都忙着呢。李青青最闲，可她五音不全的，跑个音得去马里亚纳海沟打捞。容容？唔，更可怕！我是看薏仁高二声乐考试拿了90，才拜托她的。”

话落，麻芯鲤鱼打挺，而后直奔和乐面前，攥住她两条胳膊，“和乐，你声乐分好像也挺高的？啊啊啊，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就上去唱首歌！这样，三十秒内你眨眼睛，我就当你答应了。”

麻芯不容置喙，开始数数，数到十，和乐没眨眼，正常正常；数到二十，和乐的眼睫毛纹丝不动，观望观望；数过三十，结果和乐还是没眨眼，她顿时泄气。

“和乐，你怎么能忍住半分钟不眨眼的？”麻芯丧透了。

和乐憋着笑，“可能是……特殊技能？”

麻芯转过身，落落寞寞地抱住爬梯，举头望着天花板，转型为婉约派词人：“算了，搞不好到周四嗓子就好了，就算没好，只好脸皮够厚，臭鸡蛋烂菜叶就伤不到我！”

和乐突然出声，“麻芯，如果到周四你的嗓子还没好，我替你上台，好吗？”

“不好——嗯？”麻芯猛然回头，“和乐，你刚说什么？”

连宋薏仁都诧异地望向她，“和乐，毕业生晚会全校师生都会到场。”

这一年和乐的改变，她们都看在眼里，像上次运动会，就惊落眼球无数。然而200米跑不必面对观众完成全过程，上台唱歌需要，其时长也远大于一场短跑。

想及高二开学和乐的自我介绍，宋薏仁当下已经捏把汗。

和乐也与宋薏仁想到了一处，“看上去好像不大可能。高二开学，我连一个自我介绍都做不好，那时候底下只有四十二双眼睛，而晚会上，会有上千双眼睛盯着我。”

她慢慢垂下头，“可我想试试看。”

马上就要毕业，她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她想在老师心目中留下点痕迹，不至于让老师以后回忆起来，自己就是个“成绩还不错的学生”。运动会是起点，她奢望还有个更惊喜的终点。

被刚才渐行渐远的画面一刺激，这个念头扭成一股劲，成了迫切的冲动。

而且，高一她背过《you raise me up》，那首歌的歌词，她非常喜欢。

麻芯约摸也意识到她勇气可嘉，赶来劝道：“和乐，我说笑的啦，到周四我的嗓子肯定就好了。”

“那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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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遂人愿，到周四，麻芯的嗓子非但没好，反而哑到只能玩“我来比划你来猜”。

吃午饭的时候，李青青一直在逗麻芯，“唉呀，我可太喜欢你这副看不惯我却干不掉我的样子了。”

麻芯疯狂比划，李青青笑眯眯贴到她耳边，“你说什么，大声点？”

后者深呼吸，好半晌才挤出六个字，气若游丝：“你！不！要！太！过！分！”

李青青端起她下巴，霸道总裁附身，“我还可以更过分，要不要试试？”

“……”在与李青青的交战中，麻芯第一次全面败北。

纠结到半下午，她曲起两根手指，在和乐的书桌前跪了下去，附带一张便笺。

第一张便笺上写：【昨天我以为已经好了，就练了会嗓子，结果直接回到解放前。】

第二张写：【和乐，今晚只能交给你了。】

“好。”和乐郑重应下。

麻芯打量着旁边的神色，忽然一拍桌子，拿起笔，在纸上飞驰：【和乐，我想到办法了！反正现在节目单都印好了，我们可以将错就错！今晚，你就用我的名字，这样的话，唱得好算我的，唱不好还算我的，你就刷个脸，这样好不好？】

毕业生晚会顶多出个新闻稿，不会全程录播，要是和乐表现不好，到时候学弟学妹忆往昔，忆的也只会是“麻芯”这个名字。至于同届的，不认识和乐的人总比认识的多，再有半个月大家就要各奔前程，过去就过去了。

这什么绝世好点子！

麻芯打下末尾的问号，兴冲冲把便笺推给和乐。

和乐通读一遍，觉得有点好笑，台都上了，她早就“看淡生死”。

“没关系。”一顿，“我还挺期待的。”

麻芯黑人问号脸：“期待什么？”

期待老师听到她的名字出现在报幕词里、看到她出现在舞台上时会是什么表情。

哪怕，她只能依靠想象。

******

行健的毕业生晚会在礼堂举行。

高三段的节目在前，高一高二的节目在后。年段各个班的演出顺序则是抽签决定，和乐的在高三段第四个。

她没去看表演，直接到了后台，麻芯陪同。

麻芯一刻都闲不住，一会让她开嗓，一会又自顾自深呼吸，看上去比她更紧张。

第三个节目是民族舞，结束后，主持人上台报幕。

麻芯攥住她手腕，搜刮出仅有的那点音量：“和乐，你千万别紧张哦，来，最后再跟我做个深呼吸。”

麻芯来了个一口气提不上来的版本，难度系数五颗星，和乐被逗笑，上台前的紧张淡去不少，反过来安慰麻芯：“你看上去比我还紧张。没事的，麻芯，既然打算上台，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你给了我信心，使我站上群山之巅；是你给了我勇气，使我乘长风破巨浪；是你给了我力量，使我遇见更好的自己！下面，请欣赏高三（1）班和乐学姐带来的《you raise me up》，欢迎！”

台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台下则炸了锅。

这回毕业生晚会，一班都没什么动静，绝大多数人以为他们班文委会自己搞定，哪里想到一向低调的学委会一鸣惊人，在毕业晚会生直接开嗓独唱？

一名男生不由调侃身边：“伟哥，才打算和学委相忘于江湖，学委冷不丁又放了个大招，心理阴影面积超二居室了吧？”

“伟哥，我劝你直接表白得了！你想想，学委典型闷声干大事的人，要是没把握，今天能上台？这一嗓子出去，你心理阴影面积我算不出来，不过，你情敌多塞个二居室，妥妥的！再说了，毕业季，别称告白季，到时候……”

被称“伟哥”的男生一边一掌，“都给我起开！”

等他再抬眼，聚光灯下已经站了个人。

脑后一束马尾，额前光洁，肤色极白，这样的大场面，周身上下仍是没有一丝人工色彩，被黑框眼镜遮挡的两只眼难掩清澈。

大概从未面对过这么多双眼睛，她和羞一笑，风情青涩美好。

台下不少男生开始骚动。

“嘿，这不是你们班那个小姑娘吗？”观众席二排中央，一名老教师凑头问身边的男人。

后者视线定在场上，难得忘了与长辈说话要目视对方的规矩，点点头，“是的，老师。”

“嘿哟，那不是我徒孙吗？小姑娘不错啊，胆子够大，这首歌可不好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更加不好唱！重要的是这日子穿校服，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

胆子够大？于端阳忆及小姑娘一年多前还畏怯跼蹐的样子，微微失神。

要说上回运动会在情理与他的意料之外，今天她独自站上舞台，他更是“做梦都想不到”。

乃至于主持人报幕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小姑娘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他方才确定，自己到底小瞧了她。

想及此，于端阳笑道：“您说的是，胆子够大。”

闲谈间，《you raise me up》前奏悠扬奏响，小提琴独有的缠绵音色漫淌开来。

全场凝神，聚焦于舞台。

和乐轻吸口气，缓缓张口：“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后台的麻芯第一时间捂住胸口。

妈呀，这不是传说中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天籁？

她的嗓子也是从小被夸到大，胜在清亮、有穿透力，和乐则与她的截然不同，她想来想去，只想到烂大街的一个形容词：空灵。

这样的声线最适合夜深人静，低吟浅唱，淡淡诉说心事，淡淡揪着心；放到敞阔的礼堂里，则具有奇异的安抚力量，抓着人的耳膜，静心听静音。

从唱出第一个音起，和乐站上台时的紧张焦灼逐渐淡去，眼前晃过无数画面，都在这一年多内发生，关于老师和她。

唱到副歌，画面愈加清晰。

“You raise me up，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you raise me up，to walk on stormy seas……”

他在山巅上安抚她，别怕；

他在教学楼间的连廊告诉她，这个世界没有她想的那么狰狞；

他在回家路上提醒她，久居兰室，不闻其香；

他在电话里问她，累吗……

汹涌澎湃的副歌像海浪，而她踏在冲浪板上，被一点点冲高，情绪渐渐没顶。

这首歌有不少经典版本，原唱的Secret Garden，后来男有Westlife，女有Celtic Woman；十七八的声音还稍显稚嫩单薄，缺乏驾驭全场的穿透力，胜就胜在这个年龄特产的纯粹与干净，不追求技巧，就那么娓娓唱来，一个人的演绎比合唱更为连贯，情真意切，空灵音色直击人心。

再看台上，女孩举着话筒安静站立，一双眼平视前方，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动作，包裹在校服里的小小身板却像蕴藏丰沛的力量，随着这首歌倾泻而出。

“You raise me up，to more than I can be……”

唱到最后一句，高音被抽离，清唱丝丝缕缕，不绝于耳，像是被歌者含在喉咙里反复咀嚼过，带着暖暖的温度，让人如沐春风，稍不留神，便钻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