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糖
去年何家的三个儿子全去拉犁了,工分是挣到了,但是农忙过后,整整躺床上歇了五天,睡得天昏地暗才缓过劲儿来。
今年陈婆子就不打算让孩子去拉犁了。
太苦,把人当牛用。牛都受不了,人哪能受得了这个?
家里的粮食也够用,再不够用,用钱去黑市换粮食回来,那也是成的,犯不着争这一点工分。
跟何军说了之后,何军也点点头。
何军以前还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每年都不落下拉犁的,那滋味苦得没法说。现在家里的日子逐渐好了,也就不用孩子受这个苦了。
把这消息跟老大老三说一说,老大老三都惊呆了,连着傻笑,表示不去拉犁也要好好干。
陈婆子说:“从农忙开始,每天三顿饭,都是干饭,再加两个馍。”
陈婆子因为腿脚不便,只能干一些轻便的活,也负责家里的伙食。
每年农忙春种到秋收,最苦最忙的时候,家里都是从两顿的稀粥变成三顿的干饭。吃得饱,才有力气干活。
陈婆子把她之前纳好的鞋子发给家里三个男人了。
圆宝见了,也说:“等圆宝长大了,也给舅舅和姥爷纳鞋子。”
又说:“现在只能买肉啦。”
何建平笑道:“圆宝还能买肉啊?你有票吗?有钱吗?”
“我有好多钱呢!都给舅舅买肉吃。小芳说了吃肉才有力气干活,要补充营养呢。”
何建平一怔,想到上次陈婆子说的要给圆宝留一份钱,还以为是卖灵芝的那五百块攒下来的,忙道:“不了不了,还是让舅舅给你买肉吃吧。”
让陈婆子以为他在图圆宝的私房钱……啧啧那滋味,他估计少不了一顿揍,像老二那样。
陈婆子忙道:“行了圆宝,你有钱,可你没有票啊。姥姥可没有肉票给你买肉了啊。”
这孩子心眼实,别到时候全把钱拿去买肉了。钱进了肚子,拉出来就什么都没了。
哪能让她这么干啊?陈婆子得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才行。
农忙的时候,家里也会买肉来补补的,但是用不着圆宝来出这个钱。那两千块,已经拿出一千来给家用了,剩下的都是私房钱。
“没有票可以跟人换的嘛。”圆宝问道:“其他东西可以用钱买,票不可以吗?”
“大家都紧着用呢,哪儿有票跟你换。”
“城里呢?”圆宝这一次异常坚持,“姥姥,进城跟人换票吧,我也想吃肉了。最好天天能吃肉。”
赵婆子含糊着把这事儿带过去了,没答应。
哪想圆宝晚上了还记得,一直缠着陈婆子买肉吃。圆宝说:“货币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实现货币的职能,一直把钱藏着不用,相当于一堆废票,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话,都是跟萧回学的。
陈婆子差点就被说服了,“哎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呢!你那点钱,能买多少肉啊?还天天吃肉,美得你!”
圆宝继续道:“赚钱了不花,那我还赚什么钱呢?有钱人越花钱才能越有钱。聪明的人可以钱生钱,我是聪明人还是有钱人,有什么理由不花钱呢?”
之前萧回一直给她洗脑的时候,圆宝一知半解,觉得他在胡说八道。现在换她来洗脑姥姥,圆宝就觉得,萧回说得太有道理啦。
原来学以致用是这种感觉,圆宝学到了。
陈婆子眼睛一瞪,一张口要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愣在那里。
这孩子怎么就怪伶牙俐齿的?这都谁教的她?
“圆宝也是心疼姥姥嘛。姥爷和舅舅辛苦,姥姥就不辛苦吗?我听春花秋月姐姐说,姥姥和舅母也是要下地,要扶犁的呢。吃肉了才能有力气呀,要不姥姥你把钱给我,我自己去买肉。说不定师傅见我长得可爱,就不要我票啦。”
“想得美你!”陈婆子哭笑不得,想了想圆宝也是坐拥好多钱的人了,给她一点零花钱也使得,于是掏出几毛钱来给她。
可圆宝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几毛钱她不要,她一口气要十块钱!
陈婆子更犹豫了。
圆宝说:“姥姥你就让我拿着吧,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藏饼干从来不会被搜出来,不用担心会掉,我保管藏得好好的。”
想起以前圆宝过的日子,陈婆子心中一软,叹口气,于是十块钱就这么被圆宝拿走了。
一拿到钱,圆宝就欢呼,“我有钱咯!姥姥我明天就给你拿一只鸡回来!”
陈婆子没太放在心上,她可不相信圆宝能给她带一只鸡回来。上哪儿买去啊?
可没想到,第二天,圆宝真给她带回了一只鸡。
圆宝早就打听好了,大平村里养家畜养得最多的,就是在去周伯伯家那条路上的翠花婶婶家。
她早早的就蹲在门口,想进去问问能不能给她一只鸡,但是里面有村霸大鹅,圆宝不敢进去,就一直蹲着。
和大鹅大眼瞪小眼。
好在大鹅也不主动攻击她,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玩意儿,见着了圆宝,居然放她一马,无视她了。
圆宝松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翠花婶婶觉得奇怪,出来看了一眼,看见圆宝就把她带进去。
翠花婶婶问:“你来这儿看我的鹅?”
圆宝摇头,“我来看老母鸡。”
“老母鸡有啥好看的?”
“我想跟婶婶买一只老母鸡。”圆宝说:“我有钱。”
翠花婶婶听这话就呆住了。
家里养的鸡,一般都是要留着自己吃的。偶尔实在紧着用钱,也会偷偷的拿出买,但是卖鸡太有风险了,鸡不像米,会乖乖躺在袋子里背篓里。一不小心,就会露馅。
上一次她偷偷拿到集市去,就差点被发现,被追了几里地。
这样的事情太考验心脏了,所以一般能不去就不去。和村里乡里乡亲的,能以物换物就以物换物了。
翠花婶婶没犹豫多久,很快就给圆宝挑了一只老母鸡。
老母鸡很老了,已经不怎么下蛋了,就算圆宝不来买,他们自己也是要杀了吃的。
圆宝让她找了一根绳子,牵着鸡回家,一路欢天喜地,嚷嚷着小嗓子。
她一进家门的时候,家里又给惊呆了。
陈婆子吓得不奇怪,问她:“你这上哪儿拿的鸡?赶紧给人还回去!”
鸡被圆宝拖了一路,身上满是灰尘,一直咯咯的叫着。
圆宝道:“这就是我买回来的肉啊。”
陈婆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瞪了她好一会儿,随后让田丽把鸡放进鸡笼里,但圆宝不让。
“不行!姥姥你肯定要留下养着了。养着养着又养出感情来,不让杀了。今天必须杀了它,不能留。”
还挺聪明。
陈婆子气笑了,无可奈何道:“明天再杀。今天都没干啥活呢。明天肯定杀。”
第二天,家里的大人就全都下地了。
陈婆子因为腿脚不便,所以只能干一些轻便些的活。
等分了工具,到了地里一看才知道,他们这边的老大老三都没有拉犁,倒是何建安选择去拉犁了。
何建喜见了,都吃了一惊,低声嘀咕:“二房分家不是拿了一大笔钱吗?二哥怎么这么拼命?”
陈婆子见了,狠狠别开眼,口中却冷笑道:“还能是怎么?不就是他那个婆娘怂恿的呗。地里能扒出三分食,林翠苗能让她男人扒出五分来,也不怕累死!”
话说完,陈婆子就没什么表示了。
那一百三,要是能好好经营,他们二房又没什么大的开销,也有好日子过。至少陈婆子知道,没有哪家人分家能像他们这样,给钱给粮,啥都给足了的。
不久养着一个小子,还让男人来拉犁,真是不怕死。
他们这边在碎碎念念,一边犁地,那边何建安就埋头往前,看着比老牛还要沉默。
其实这一次,还真是他们误会林翠苗了。
不是林翠苗让何建安来拉犁的,是何建安想自己来的。
家里的粮食不多,还让林翠苗拿去补贴给娘家了。现在看着是还有的吃,但粮食越吃越少,何建安得早点打算。他不想过几个月,米缸就见底了,让兴国跟着饿肚子。
现在拉犁,至少秋收后,他能多拿一些粮食,米缸装满了,他心里踏实也有底气。
以前没有分家,也都是能拉犁就拉犁的,何建安也不敢嫌苦。他还以为家里的兄弟也都拉犁呢,没想到只有他一个人拉犁,心里就有点微妙了。
等快要中午休息的时候,陈婆子就回家煮饭去了。
何建安喝了一口水,然后走过来说:“爹,今年怎么不拉犁了?”
何军含糊道:“你娘心疼爷几个,就不拉了。”
何建喜也说:“二哥,我看你明天也别拉了,你看你脸都白了。家里就兴国一个娃,爹娘也不用你养,你这么拼命干嘛?”
何建安心里不是滋味,总感觉何建喜在说他不孝似的。他也不想这么辛苦,但是没办法啊。
他干干一笑,也不能说是三分之一的粮食被林翠苗娘家的人拿走了,很快走开。
中午的时候,陈婆子来送饭了。
没有上学的秋月和圆宝跟在她身后,一人拎着一个盒子。
各家各户送饭的也都到了。
何家一打开饭盒,一股肉香就飘出来了,周围的人嗅了嗅鼻子,过来凑近一看,惊叹道:“第一天你们就杀鸡这么阔!这肉味,真香。”
说着也不客气的坐在旁边,倒是没有厚脸皮的问要吃一口肉,只是觉得闻着肉味,他们家的青菜白饭吃着也有味儿。
陈婆子得意道:“这是圆宝给我们挣的肌肉呢!”
同村人还以为圆宝又做了什么好事,又得了奖励,瞬间羡慕得不行,一直在夸圆宝懂事。
陈婆子从饭盒里给圆宝拿了一只鸡腿,让她拿着吃,然后每人盛了饭就开吃了。
一群人吃得很快,没有人注意到,何建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不言。
他肚子也饿,肚子已经开始响了,但是林翠苗那婆娘,居然还没有给他送饭!
何建安阴着一张脸,神色晦明。
闻着何家那儿飘来的肉香味,他肚子更饿了,要是……没有分家,他现在应该也坐在那儿,不用拉犁,也能有肉吃。
何建安干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