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第75章
佟彤喜出望外。这群大宝贝儿们效率太高了!
刚才大家只顾埋头推车, 都没注意到村庄已经近在眼前。
她刚想找文姬商量一下,忽然眼前一暗, 周围的欢声笑语全消失了,那些衣裙、铠甲也不见踪影, 只剩个孤零零的卡车, 轮胎在泥土中压出一道笔直的线。
冯铁柱做的那几柄短刀落在车斗里, 散落在木箱四周。
天色既亮,文物们都消失了。
正如季明所料,在这个时空里, 创作层和人间还分为两界, 被某种神秘的封印所隔离。只是因为佟彤的到来, 让次元壁临时开了个洞,大家能出来放个风。
而且还不能在外面待时间太长, 等天亮之后,文物们不得不回到箱子里变回原形, 像灰姑娘的水晶鞋。
要不是车身上还留着横七竖八的手印儿,佟彤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只剩一个希孟, 还完完整整地站在她跟前。
一套明代刻印的《本草纲目》化身老中医,帮他解决了爆燃闪光的后遗症。他现在满血满状态,正在检查木箱的受潮情况。
夜里热热闹闹的,忽然一下子就剩他一个, 佟彤忽然觉得怪别扭的。
“你……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了。”她关心。
他转过身,倒是得意非常,说:“等回到21世纪, 这些文物们都得欠我人情。”
佟彤:“……”
好吧,不关心了。人家自我感觉好着呢。
村庄就在一公里外,已经可以看到早起的人家升起袅袅炊烟。几个豆大的人影沿着蜿蜒的小路,挑着水桶出门打水。
昨天卡车抛锚,荒山野岭的宛如世界末日。现在卡车依然抛锚,但佟彤已经一点不怕了。
希孟把散落一地的小铁片刀收起来,藏到驾驶室内,对她说:“现在不用担心了。你在车上补个觉,我去找老乡们借辆驴车牛车之类,把这些朋友们换上去。虽然慢些,起码能走。”
佟彤不知道抗战时期的中国老乡们经济状况如何,有没有驴车牛车;但就算有……
“现在用什么货币?”她猛然说,“咱们好像没钱。人家不能白借东西呀。”
高博朗把文物托付给他们的时候,以为他俩是多么位高权重的少爷小姐,因此也就没客气,一块钱法币都没给他们留……
希孟面露难色,但也就过了两秒钟,他脸上舒展出笑容。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佟彤看着他笔挺的背影,不服气地点点头。
他能有什么办法?刷脸呗。
*
佟彤吃了半个牛肉罐头当早餐,趴在方向盘上小睡。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去台北故宫参观交流。
小明、昭君、文姬他们,闻讯都化形出来,大家高高兴兴地去甜品店大快朵颐。
忽然听到外面橐橐几声,有人穿着坚硬的靴子走了过来。
她大吃一惊,从玻璃后面一看,希孟回来了。
他走得很慢,依旧是穿着那身得体的长衫,一只手轻轻攥着袖口,眉宇间充满紧张和戒备。
他身后,呈半圆状跟着六七个人,乍一看去像个神气的“护卫队”。然而那“护卫队”脸上都带着戾气和杀气,伸手摸着腰间,一副逼宫既遂的骄傲德性。
佟彤倒吸一口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人……怎么瞧着不像中国人啊!
虽然穿的都是平民衣裳,但脸上绝对是军人气质。
而且跟高博朗那种军人气质完全不一样,像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训练体系里出来的。
他们远远地打量卡车和后面的货物,不时交头接耳。
跟在希孟旁边的,另有一个穿绸缎长衫的胖子。他倒没有军人气质,一口的黄牙凸出在外,把两个嘴角撑得向外翘起,生动地诠释了“龇牙咧嘴”这个词。
如果放在现代,他大概得从小学开始戴牙套,一直带到三十岁,也许能把他这口争奇斗艳的牙给整得稍微收敛些。可惜现在牙科技术还不成熟,他那一口牙也只能向外凸着,好像吐着獠牙的野猪。
野猪牙围着希孟上蹿下跳,裂开血盆大口呵斥:“喂,说你呢!你摆个臭脸给谁看呢!太君问你话呢,你敢不吭声!”
*
佟彤眼前一黑,昨天应希孟的要求,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的抗日神剧们瞬间各就各位,在她心里争先恐后地播放起来。
这是碰上鬼子和汉奸了啊!
说好的四川是大后方呢??
希孟轻轻踱到卡车门边,伏在窗户上,轻轻告诉她:“是潜入的谍报人员。”
“待会儿别说话,我做什么,配合就行了。”
他的目光坚定而专注,说话时口唇几乎没动。
佟彤讷讷点点头。这些“鬼子”人手不止一把枪,她一个只参加过开学军训的麻瓜能怎么办,眼下完全是四面楚歌。
希孟呢?他虽然开了点挂,可也不是万能的哆啦A梦啊。
她后悔啊。真不该掺和望远镜的事……
但后悔有啥用。她想着希孟告诉她的那句话。
“谍报人员”……
是了,日军虽然并未大举进攻四川,但肯定要定期派遣情报人员潜入,收集各种军事信息。特别是在密集轰炸的前后——这些人大概是来评估昨天那次大轰炸的效果的。
果然,有几个日军看起来不像武夫,像是受过军事训练的文职人员,他们挎着皮包,里面应该有纸笔相机之类的东西。
那么,他们虽然看起来大摇大摆的,但也许不敢在此地闹出军事冲突,否则也是寡不敌众……
眼下是看他俩落单,车上又可能有敏感物资,这才借着人多势众,前来询问。
要是有中国军队过来巡逻,他们大概也是不敢硬刚的。
也许,可以谈判?
……
佟彤还在拼命想对策,野猪牙汉奸等不耐烦,自己绕车一周,先行“搜查”起来。
没走几步,忽然发现驾驶室里的佟彤。野猪牙兴奋得满脸通红,转头大喊:“花姑娘!太君,花姑娘!”
太君们并不像神剧里那么智商感人。他们只是看了看佟彤,大约确认她不是“阿庆嫂”一类的人物。然后一个轻微跛脚的军官拔出枪,随意指着卡车后斗的防水布,问了两句什么。
野猪牙汉奸狐假虎威地翻译:“问你话呢!后面运的什么货物!是军火还是别的?打开来让我们看看!”
那怎么行。文物们都是故宫专家们费尽千辛万苦,精心包装保护的。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一开箱就完蛋了。
再说,要是这一车国宝让“太君”给缴获走了,他们做梦都能乐醒吧?
佟彤急的轻轻拉希孟衣服,小声说:“要是实在没办法,咱俩一左一右逃跑成吗?一公里外就有村子……座位底下有刀……”
希孟拍拍她的手,背对着一群太君,调整了一下神色和表情。
然后他转身,冲着那个跛脚军官,嘴角微抿,抿出了一个倨傲,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微笑。
他稳健地说了几句话,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佟彤下巴都快掉了,急中生智地出溜到方向盘下面,挡住自己的脸色。
这人什么时候背着她学的日语啊?
野猪牙汉奸听了也是一愣,随后,好像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一样,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打断。
“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回答太君的问话!不然——哎哟!”
跛脚军官勃然变色,冲着野猪牙大吼一句闭嘴之类的话,然后一脚把人踹翻,直接卡在了卡车车斗底下。
野猪牙哀嚎:“太君……”
“太君”们压根不看他。他们脸上肃然起敬,哇啦哇啦说了一堆话,然后同时朝希孟一鞠躬。
*
佟彤坐在日本产军用马扎上,吃着日本零食,怀里还塞着盒日本烟,头晕目眩地怀疑人生。
几个“太君”正围着卡车前倨后恭,有几个已经趴到了车底下,整洁的新衣擦在泥地上,尽职尽责地检查卡车油箱,全身散发着工匠精神的光辉。
她心里仍然忐忑。以前没听希孟说过,他会移魂大法啊……
就算这些人是中幻术了,万一清醒过来,会不会立刻翻脸,拔出枪来把她死啦死啦地……
但这个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太君们在车底下盘桓了半个小时,终于锁定了油箱漏油的位置,远远的朝希孟喊了一句,还竖个大拇指,那意思是,我们能修!
“祖宗,您这21世纪的日语,没被他们听出来穿越吗?”她由衷的对希孟五体投地,站起来问他,“汉奸也没看出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希孟冷眼看着一群修车工忙活,说:“谁说我说的是21世纪日语啊?”
佟彤:“蛤?”
“不是跟你说过,我在长春伪满皇宫住过许多年。”他抬头,假装往眼前一个虚拟地图的北方甩了个眼神,“那里说日语的比说中文的多,我早就听熟了——普通话还是后学的呢。”
佟彤顿悟:“……是哦。”
伪满洲国是日本扶植的傀儡政权。“皇宫”里来来往往的,估计不是高官就是间谍。他整天听着中国人跟这些人商量怎么卖国,肯定憋屈死了。
“让我学了一口东京地方的贵族口音。”希孟轻蔑地解释,“这几位都是北海道乡下出身,一听我说话,还以为我是满洲高官。反正我对那边贵族官僚的情况也熟,随便编些原委,他们不敢质疑。”
现在的日本是贵族政治,等级规矩森严,凭说话口音就能定尊卑。眼看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对本国的贵族人员、政治秘闻、甚至战略部署都如数家珍,那肯定不是一般人。这年头又没互联网,通讯也不方便,急切之间上哪核实去,当然深信不疑。
至于他们为什么开着苏联援华的卡车,车里又装的什么宝贝……
这年头谁还没个秘密任务呢。官大一级压死人,谁敢问哪。
这些太君的年纪加起来,大概还没有希孟的五分之一。千年的狐狸耍猴,自然一耍一个准。
希孟脸上闪过一点笑意,又回复了冷漠,颇为不悦地对她说:“冒充人类就算了,还冒充人类中的败类,下不为例。”
佟彤安慰他:“您就当在横店演戏。演你这种角色的必定是一线大咖。”
毕竟她带着胜利者心态,知道太君们最终注定失败,也就没什么心理包袱,看他们就当看猴。
至于野猪牙呢,那也注定被历史的车轮碾压在地,碾来碾去,碾来碾去,碾来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