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里_
虽然两人现在关系尴尬,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对方了。或者应该说,正因为他们爱着彼此,所以关系才会这么尴尬。至少在饭桌上,两人互相关注着彼此,稍微抬一抬眉毛,就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见两人这么相亲相爱,孟家父母越看越是欢喜。
他们儿子从小到大就没开窍过,女孩子向他告白,他却觉得谈恋爱不如打篮球有趣。哪想到他一开窍,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成熟了许多,也懂得关心人、心疼人了。他这么大的变化,和杨笑离不开关系。
若换个娇蛮任性的女孩子,作天作地,把孟雨繁死死拿捏在手里,那他们老两口肯定不同意;但现在看来,杨笑懂事、情商高、事业心强,是他们最欣赏的那类年轻人,他们还有什么意见可提呢?
孟爸爸看向身旁的妻子,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孟妈妈接收到他的目光,清咳一声,从随身的金棕birkin里掏出了一只小盒子。
那盒子是狭长的长方形,大概三指宽、四十公分长,上面打了金色的缎带,看上去喜气洋洋。
“杨小姐……我是说,笑笑。”孟妈妈嘴角含笑,看向桌子对面的女孩,“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我们老两口了。又是陪我们吃饭、又是陪我们逛街买东西。这次回国,我们就是想见见儿子的女朋友,结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还要完美,我们家繁繁能找到你这样的女朋友,是他的福气。有你在,我们就可以放心回去了……离开前,我们想送你一点礼物,代表我们老两口的小小心意。”
“您太客气了。”杨笑看着那红金色的小盒子,赶忙推辞,“您这几天送了我不少东西,而且一次比一次贵重,我拿着都不好意思了。照顾您两位是应该的,礼物什么的,就真的不用了。”
杨笑猜测,按照孟妈妈一贯的阔绰,那长盒子里装的,有可能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亦或是一支沉甸甸的宝石发簪。
“这礼物不一样。”孟爸爸一脸严肃地开口,“这是我们那边的传统,必须送的。”
就在杨笑推辞之时,孟雨繁忽然从旁边伸出手,压住了那只小盒子。
“爸,妈,笑笑姐脸皮薄,你们就别推了。这个礼物我先替她拿着。”
“……”杨笑茫然。
真是奇怪,之前每次孟妈妈送她礼物时,孟雨繁都在旁像根电线杆一样站着,不管是她收抑或不收,他都不发表任何意见,完全尊重她的选择。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替她做主?
不过幸亏有他打岔,孟爸爸孟妈妈终于放过了她。
因为这个礼物是由孟雨繁代为收下的,孟妈妈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就把那份遗憾压了下去。
……
时钟跨过零点,杨笑和孟雨繁一起把孟爸孟妈送到了机场。
大年初一的凌晨,机场里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值班的工作人员都比平常要少。
会赶在这个特殊时间点出行的人并不多,安检只开了一个口,每个旅客都和送行的人在安检口依依惜别。
杨笑安静站在一旁,并没有打扰孟雨繁和他家人的道别。
孟妈妈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孟雨繁听了这么多年,早就会背了。
每次开场白,都是“好好学习”。
果不其然,孟妈妈说:“你好好学习!别以为你是体育特长生,文化课就不重要了。你毕业证拿不到,以后在篮球队里抬不起头来的!”
叮嘱完功课,他妈妈又要进入第二阶段,“好好打球”。
再次被他押中了,孟妈妈说:“打球的时候用点心,不要横冲直撞,不要受伤!当然,该拿的分一定要拿到,妈妈等你拿到MVP,一定回国为你庆祝!”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全被孟雨繁嗯嗯的应了下来。
很快进行到谈话的最后一个环节,孟雨繁知道,他妈妈要让他“听老师的话,听教练的话”了。
只不过这一次,孟妈妈的叮嘱多了一句话。
“还有,多听笑笑的话。”
“……啊?”
自始至终沉默的孟爸爸,终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儿子,爸爸用经验告诉你——听老婆话的男人,都会成功的!”
杨笑没忍住,赶快捂住嘴转向了一边。
孟爸爸是个非常严肃的中年人,看上去气势十足,非常威严。但就是这么一个严肃沉默话不多的中年男人,却每每语出惊人,金句频出。
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怎么能和外表反差这么大。
眼看时间不多,再不安检就来不及了。孟妈妈匆匆拥抱了儿子,又转向杨笑,张开双臂迎向了她。
孟妈妈在国外工作多年,作风洋派——她给了杨笑一个亲昵又温暖的面颊吻。轻轻的吻落在女孩的颊边,她贴在她耳畔,小声说:“下次回国时,希望咱们能成为一家人。”
杨笑没有应声。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
孟爸孟妈的身影消失在了安检区后,杨笑和孟雨繁并肩站在送机大厅里,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笑笑姐,你知道吗?”身旁的男孩突然开口,“我小的时候,每次送他们都会哭。可是后来我发现,即使我哭,我也留不下他们。”
杨笑想象着那个场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一脸稚嫩的男孩守在红线外,望着父母离开的身影,放声大哭。他虽然长得高大,但内心不过是个孩童,他在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年纪,独自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那时的他,身旁有谁呢?是保姆?是亲戚?还是教练?
孟雨繁低声说:“等我长大了,家里的保姆也辞退了。我搬到学校宿舍长期住,所谓的家更像是一个放东西的仓库,我的童年放在里面,我的记忆放在里面,可是我的家人却不在……那时候,我每次送走他们,都不愿意回家,不管多晚我都要回学校宿舍,如果宿舍门禁了,我就去宾馆。”
杨笑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现在有我在了。”
“……嗯。”
他和曾经的自己不一样了。他再一次送走了他的家人,但这次,他身边又有了新的家人。
孟雨繁紧紧握住杨笑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扣,掌心的热度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够分心,这股热意是由谁传递给谁的。
孟雨繁看着杨笑。
杨笑也在看着孟雨繁。
杨笑从未像现在这样确定,她是爱着孟雨繁的。
爱他的自信与勇敢,也爱他的孤独与脆弱。
他是全世界最可爱的矛盾体,他有着最健壮的身躯,和最幼稚的灵魂。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回到过去,抱抱曾经那个孤单的男孩。
但是另一方面,她害怕着这样陷入爱情的自己——
杨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大意是,当你爱上一个美丽的女孩时,会发现在她不美丽时,你最爱她。
同样的,当她爱上一个勇敢的男孩时,她却发现,当他露出自己的脆弱与痛苦时,她便无可救药地陷进了他的世界里。
杨笑想,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样是不行的。她不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一段感情里。她必须成为这段感情的掌控者。
她失败过两次,而第三次,她不允许自己再失败了。
所以,她拼命给孟雨繁花钱。甚至在床上,也永远是她在主导。
可是现在……她望着面前这个英俊年轻的男孩,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抵抗着什么。
“笑笑姐。”在空无一人的机场大厅里,他低下头,吻她的鼻尖,“你想不想知道,我爸妈送你的盒子里,装着什么?”
“是什么?”
这也是杨笑好奇了一晚上的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礼物,会让孟雨繁打破他的坚持,擅自做主拿走?
孟雨繁伸手,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盒子。
红色的狭长盒子,金色的缎带,两种颜色融合在一起,在瞳孔里留下深深的倒影。
杨笑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伸手接过。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盒子极轻,轻到杨笑手一飘,简直怀疑拿到了一捧空气。
她下意识地晃了晃那个小盒子,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沙沙声。
孟雨繁望着她,说:“笑笑姐,你打开看看吧。”
于是,杨笑拉开了缎带,轻轻掀开了盒盖——出乎意料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段树枝。新鲜的、翠绿的、像是刚从枝桠上折下来的一段树枝。
棕灰色的树枝在中断分叉,在末端继续分叉,每个杈上连着一小片绿色的针形树叶。针叶散开,从一到多,变成一小捧耀目的绿色。
杨笑万万没想到,孟家人送她的,居然是一段树枝。
“……这是松树?”
“不是。”孟雨繁道,“这是柏树。”
杨笑回想起马路两旁的翠柏,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送她这种东西。
“在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只要家里生了孩子,都要种下一棵树。”孟雨繁声调缓缓,娓娓道来,“若是女孩,就种下一颗香樟,女儿出嫁那天,砍掉香樟做成陪嫁的木箱;若是男孩,就种下一颗柏树,儿子提亲那天,父母就折下一段树枝随彩礼送上。”
“……”
杨笑头一次知道,原来小小的一根柏树枝,背后也能蕴含这样深切的含义。
她捧着那段树枝,明明刚刚还觉得它轻飘飘,可现在它却觉得它重达千斤。
这段树枝远比之前的任何礼物都要贵重,它根本无法用金钱去估量价值。
孟雨繁继续说:“你最近一直很矛盾,我不知道你在矛盾什么,但我想,应该和这段感情有关,对吗?”
男孩细心极了:“我想,若在饭桌上,我妈把这份礼物直接交到你手上,你肯定会很为难,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所以我自作主张拿了过来,留到现在——现在,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
是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没有父母的殷殷期望,没有朋友的关心紧张,只有他,和她。
男孩大掌捧住她的小手,而她的掌心里,则是那一支翠绿的柏。
“笑笑,这颗柏树永远在这里。”他说,“不管你收不收下,它一直在,我也会一直在的。”
在这一瞬间。
杨笑的眼泪垂落。
她曾一直以为,在这段感情里,她是一直占据上风的。
她曾一直以为,掌握方向盘的人是她,掌握开关的人也是她。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原来,真正掌握感情开关的人,其实是孟雨繁。但是他选择,把开关交付在她手里。
她泣不成声。她颤抖着合拢掌心。
那枝翠绿的柏被她紧紧地握在掌心之中。
柏树的刺看似尖利,其实柔韧而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