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此事过去数月,他一想起此事就觉窝火,谁知贺云钦因认定了桃色新闻是他散播出来的,时至今日仍一再找他麻烦。
在昨晚被陈金生提醒之前,也不知贺云钦跟踪他家洋车多久了,想来他之所以无故被冤枉成凶手,绝对少不了贺云钦的推波助澜。
这一下新仇加上旧恨,他活像吞下了一大把辣椒,火烧火燎的从喉咙里一路烧到胸膛,哪还有心思听身边那警察掰扯,上车重重关上车门,扯松了衣领,对坐在前头的一名惯用的手下人说道:“去震旦!”
那下人一吓:“少爷,去震旦做什么?”
“寻贺云钦的晦气!”陆敬恒阴测测道,“这人天生的跟我八字相冲,读书时跟我不对付,回国以后,明明自己跟段明漪不清不白,竟也能赖到我头上,为了泄私愤,报纸的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还能设计我坐一回大牢,这笔帐要是不清算回来,我陆敬恒岂非大大的孬种,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上海滩行走?”
下人苦着脸劝道:“少爷,您也知道贺孟枚偏疼这小儿子,要是您真去震旦去找贺云钦的麻烦,这一架打下来,万一影响了码头的生意怎么办,叫老爷知道了,一旦发起火来,家法怕是少不了。”
“就算老头子将我打死我也顾不得了。”
下人半霎了霎眼睛道:“少爷昂藏七尺,自是不怕家法,可是万一老爷一怒之下断了少爷的吃用呢?”
陆敬恒一滞,他是本埠出了名的阔少,一向挥霍无度,有时候来了兴致,给女人砸个万八千大洋都不在话下。若是家里断了他的吃用,他还拿什么资本去外头花天酒地。
下人见戳中了陆敬恒的软肋,顺势劝道:“少爷要找贺云钦的麻烦,有的是兵不血刃的法子,何至于闹得满城风雨,把自己给搭进去?”
陆敬恒眼睛一横:“你有什么好法子?”
下人笑了笑道:“贺云钦不是跟他大嫂有私么,数月前那桩新闻出来,贺家花了好些工夫才将这件事压下去,对外只说兄弟之情丝毫未受影响,不过是一场误会,然而毕竟二人隔母,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少爷你枉担了虚名,何妨趁过几日贺太太寿宴,再让贺云钦身败名裂一次?”
陆敬恒思忖着道:“你是说设计贺云钦跟女人?”
下人道:“小的跟贺家几个下人还算走得近,寿宴上人那么多,只要提前做好准备,设计贺云钦和他大嫂根本不在话下。”
陆敬恒面露犹豫:“随便找个贵家少奶奶也就是了,不一定非得是段明漪吧。”
下人摇头:“全上海滩都知道贺云钦跟他大嫂有私情,若是设计他跟旁的女人,一来不可信,二来无非再给贺云钦添一桩艳闻,他尚未婚娶,就算女人再多又能如何。惟有一次又一次落实他跟他大嫂有私,才能真正挑拨到贺云钦跟他大哥的关系,贺家偌大一份家业,剖分起来本就未必公正,若叫贺云钦的大哥彻底恨上了这个弟弟,何需我们动手,往后自有人替咱们对付贺云钦。”
陆敬恒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段明漪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下人直劝:“这位大少奶奶嫁人前就未给过少爷好脸色,嫁人后更是正眼都未瞧过少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爷往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在这种女人身上白费心思,您且细想想,皮肉之苦算得什么,非得往后叫贺云钦有吃不尽的苦头才叫解气呢。”
陆敬恒阴着脸道:“这事还需好好筹划,贺云钦狡诈精明,轻易设计不了他,千万别算计他不成,反叫他给算计了。”
***
红豆从学校回来,让周嫂准备了热水,到盥洗室好好洗了个澡。
出来后到卧室打开衣柜,将应季的衣裳统统翻出来,一件一件到镜子前耐心试起来。
虞太太楼下给潘公馆打电话,台阶上遇到女儿同学顾筠和梅丽贞,心知她们是要邀女儿一道去赴寿宴,便笑道:“红豆还在洗澡呢,别在下面等着,到家里坐坐。”
两个孩子便跟着上了楼。
虞太太推门进了客厅,见女儿房门紧闭着,纳闷之下,推门一看,就见女儿只穿件薄薄的白色衬裙,正弯腰在床前挑衣裳。
不是嫌这件衣裳不够抬肤色,就是嫌那条裙子样式不够时髦,接连试了好些衣裳,统统不合意。
她心中微微一动,走到床边,随便选了件粉色洋裙,故意在女儿身前比量:“这件不行么?”
“不行。”女儿果然摇头道,“腰太松了。”一边说一边比给她看。
虞太太越发纳罕,女儿从不挑捡吃穿,一向是给什么穿什么,就算以往跟同学出去玩,也都是随便找件清爽顺眼的换上走人。
“顾筠她们早都来了。”她取下衣柜里一件做好的旗袍, “别耽搁太久了,这件旗袍做好后你一回都没穿过,今晚穿去赴宴正好。”
红豆扭头看那旗袍,月白色乔其纱料子,大朵大朵的淡粉色的玉簪花,花瓣簌簌浮动在衣料上,有种漾漾柔波之感。
这是她去年生日母亲带她去鼎祥做的,料子贵得离谱,单一件旗袍就抵一家人一个月的花销,
衣裳做得不宽松,今年她又长身体了,这一下更显得贴身。她在家试过好几回,总不好意思穿出门。
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体面的衣裳了,只得先换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觉得胸脯太鼓,屁股太翘,旗袍开衩稍稍高了点,一动就能露出雪白的一截腿,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虞太太的目光在女儿乌鸦鸦的头发和雪白的脖颈上转了一圈,见女儿又要反悔,忙拦道:“你这孩子今晚怎么回事,又脱下来做什么,不许再换了,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还去不去了。”
红豆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了找件顺眼的衣裳,前前后后都试了半个多小时了,怕顾筠她们久等,不得不打消了换衣裳的念头。
穿好旗袍,又拿了梳子,将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这才满意地对虞太太说:“妈我走了。”
虞太太压不住满腹疑问,跟在后头道:“晚上叫你哥哥去接你。”
红豆应了,出来后,顾筠和梅丽贞眼前一亮,齐齐起身道:“红豆,你今晚可真漂亮。”
三人共同叫了一辆洋车,到了贺公馆,刚下车,就有贺家下人领她们入内。
红豆把帖子递给下人,三人跟在下人后面上了台阶,一路霓裳倩影,到处都是前来赴宴的宾客,沿着阔大的门廊往里走了一截,既未看到贺竹筠,也未看到贺云钦,不免有些失望,走了一截,故作不经意低头看了看,见旗袍仍明滑平整,并未因乘车扯出褶子,这才略放了心。这时就听后头有人喊道:“虞学姐,顾学姐,梅学姐。”
贺竹筠笑着走近道:“我正要去找我二哥,没想到你们来了,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小客厅说话。”
第31章
小客厅里笑语声不断, 显然宾客不在少数。
贺竹筠回头对她们笑道:“我母亲和嫂嫂她们在里面。”
红豆入内一看, 沙发上果然端坐着几位珠光宝气的贵太太。
居中那位生得丰腴白皙,一望而知是常年养尊处优之人, 身上着件烟霭色旗袍, 颈上还点缀几样凝碧翠金的首饰, 难得的是这人虽通身贵气,并不给人以高高在上之感,说话时未语先笑,目光亦极温柔平和。
这人无论长相还是气度都与贺竹筠有几分挂相,红豆暗猜她就是今晚的寿星贺太太了。
果听贺竹筠对她们笑道:“这是我母亲。”
又对贺太太道:“这是我圣约翰的几位学姐,虞红豆、顾筠和梅丽贞, 她们比我高一届, 读的是教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