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严先生等待多时, 怎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看傅子箫有意无意向他打听邓归庄, 便暗猜傅子箫是因为阳许二人的死起了疑心,而怀疑对象正是邓归庄。
他本就有心跟傅子箫周旋, 坐下后, 时不时露一两句口风, 故意拿话吊起对方的好奇心。
两人共说了一刻钟, 因傅子箫防心太重, 严先生始终未找到机会,唯恐暗算不成反坏事,只得稍后再俟机会。
谁知这时面馆的伙计端汤过来时,不小心将汤汁溅到了傅子箫的手上,傅子箫自阔了之后, 最喜在人前装斯文, 然而毕竟流氓本性, 一到关键时刻就现原形。
严先生趁傅子箫破口大骂那伙计之际, 在傅子箫面汤里下了早准备好的药, 怕傅子箫面馆里便发作引旁人怀疑,并未下足分量。
傅子箫吃完半碗面果然未发作, 只叫了伙计付账。严先生眼看傅子箫要走了, 便说他家就住在附近, 他腿病犯了, 傅先生能否载他一程。
傅子箫本是懒得理这老头子, 但既要不动声色谋害邓归庄, 邓归庄身边的人总能一天用得着,便佯作热情应允了。严先生坐了傅子箫的车,不久药性发作,傅子箫昏昏沉沉开始打瞌睡,严夫子惟恐自己对付不了傅子箫,忙把住方向盘将车停下,又用倒了乙|醚的帕子捂住傅子箫的嘴,待傅子箫彻底昏迷了,才从另一边下来,将傅子箫推至副驾驶座,径直开到他最熟悉的圣约翰。
今晚遇到傅子箫纯属偶然,严先生深知最果断的法子便是直接在车上勒死傅子箫了事,但傅子箫既是罪魁祸首,他怎甘心这么轻飘飘地杀了傅子箫,想起圣约翰后门的破教室长期废置,晚间少有学生过去,便将车开入后门。
怎料傅子箫身强体健,还未等严先生将他挂上房梁便有了醒转的迹象,严先生怕他发出响动引来旁人,只得急用帕子捂住傅子箫。
傅子箫认出严先生,死死瞪住严先生。
严先生恨声告诉傅子箫,他就是当年那个丁姓女学生的父亲,让傅子箫看清楚他的模样,别死得稀里糊涂。傅子箫心性冷硬至极,听了此话只稍稍一惊,立刻便拼死挣扎起来,若无帕子上的乙|醚,严先生非但害不了傅子箫,还会被傅子箫所害。
老先生全副心神都用来制服傅子箫,好不容易待傅子箫重新昏迷了,抬手擦汗时才注意到外头有脚步声。
严先生暗吃一惊,不确定对方听到了多少,忙打开门追了上去,幸那人就在门外不远,不及细想,趁黑将那人捂昏。
他心知今晚是断不能布置现场了,在外头那人醒来前果断回教室将傅子箫勒死,又将教室外那人搬上车。
亮灯时才发现被他迷昏之人竟是他的学生红豆。
严先生顿时心乱如麻。
他知道自从阳宇天和许奕山死了,不止王彼得被探长引来调查此事,连邓归庄也起了疑心,不但借他借过的工具书来看,还着意打听丁琦的父母是谁。
想必邓归庄很快便会知道他就是丁琦的父亲,亦很快会猜到他正调查当年之事。
前日邓归庄有意带着那几本工具书来找他,因走的时候心神恍惚,连落下那几本工具书都不知道。他唯恐夜长梦多,次日一早便用邓归庄的名字将那几本书送回了图书馆。
谁知下午邓归庄来找他,说书里面夹了一张很重要的物事,不是旁物,正是他和女友那张当年唯一一张合影,严夫子一惊,忙去图书馆找书,怎料不过一下午的工夫,那书又被顾筠借走了。
案子本是是顾筠引王彼得查的,眼下这孩子又借工具书,若再结合这张照片,以王探长之能,迟早会查到他头上来。
死,他不怕,但他尚有两个仇人未手刃,怎肯半途而废。忙去教育系的大教室找顾筠,幸而顾筠当时虽借了书,并未来得及翻看,他等教室人少了,便弄晕顾筠,将书里的照片取了出来。
谁知晚上对付傅子箫时,又不小心被红豆撞上。
两个都是他的学生,且他自调查当年事时发现潘姑娘是红豆小姨,便对红豆油然而生一种特殊的怜爱之心,就连平日批红豆功课时,亦比旁人更下工夫。
难得红豆又极聪颖,严夫子课堂上听红豆妙语连珠,常会黯然地想,他的女儿当年也是如红豆这般慧极敏极,若是未被谋害,次年便会顺利考入大学,而且在课堂上,想必也会如红豆这般讨先生喜欢。
他心神不宁开了几十分钟车,因当晚下了雨,惟恐害得红豆着凉,只得拿外套盖在红豆身上,后来他估摸着红豆快醒了,想来就此将红豆丢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停了车下去。
他知道红豆观察力极强,若跟顾筠交换信息,也许很快就能猜出他是凶手,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对付白凤飞。可就在他去找白凤飞之前,邓归庄前来找他,满脸愧悔地说知道他就是丁琦的父亲,之所以故意将照片落在书里,就是为了试探严夫子的反应,问严夫子是不是在查女儿的死因。
严先生起初未理邓归庄,许久才说了一句:他女儿的确死得不明不白。
正好他还有许多当年的事未弄明白,便说晚上会去找邓归庄,因为此事太隐秘紧要了,家中最好无旁人在场。
邓归庄自丁琦死了,十一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中,自经严先生提点,早对丁琦当年的死起了疑心,可他不能亦不肯相信丁琦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人谋害。
是晚严先生来找邓归庄,坐下后,先将五人当年在春莺里的事情盘问明白,又问女儿当年和邓归庄谈恋爱的经过、两人究竟是如何起了龃龉,女儿遇害当晚又为何要去找邓归庄,力求不落下一处细节,逐一弄明白。两人相谈一整晚,不断整理、推测、还原,真相一点一点在拼凑,严先生的心一片一片裂得稀碎。
谈到次日清晨,邓归庄痛哭流涕,在严先生面前长跪不起,原来他的丁琦说得丝毫不差,他当年所交何止是狐朋狗友,简直是魑魅魍魉 ,尤为锥心的是,那晚丁琦来找他,他竟连她的话都不肯听完就负气走了。若傅子箫等人是元凶,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帮凶。丁琦当年受了多少苦,他活该一一领受。
遂自缢于书房。
红豆等人听到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既哭一命抵一命的这对痴儿騃女,也哭大好年华便夭折的小姨和丁琦。尤为痛惜苦熬多年的严先生,即便举刀成魔,仍存一份良善之人的悲悯和底线。
虞崇毅一个大男人泣不成声,对红豆和贺云钦道:“小姨死得太惨,严先生亦死得不值,就算这些人偿了命又如何,任谁也不知道他们当年做过的恶事,我们需得让当年之事真相大白。”
第73章
贺云钦唤了下人进来, 让其将炉火烧得更旺,待屏退下人,这才对虞崇毅道:“大哥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 但案子发生在十一年前, 相关证据都已湮没了,严先生也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才将真相还原到这种程度, 以官方的渠道公布真相是断不可能了, 但想要将此事公诸于众,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这封信还未读完, 我们先耐心看完白凤飞一节再好好筹谋。”
众人哑然点头。
邓归庄自缢后,严先生急于找到白凤飞的下落,可此女一贯狡诈, 眼看阳宇天许奕山傅子箫一个一个都丢了性命,早猜到此事跟丁琦及潘姑娘有关, 王彼得他们在查案子,迟早会找到凶手,好在当年的事死无对证,只要她咬死不承认, 谁又能奈何得了她?在凶手落网之前, 为保命先藏起来再说。
就在严先生苦寻白凤飞无果的时候, 天助也, 南京那人竟来上海听白凤飞的戏。
严先生在报纸上看到这消息, 心知必须在戏院加强守备之前入内等待机会, 于是明明白凤飞次日才登台,他头天就去了刻羽戏院。
他心思何等敏锐,很清楚邓归庄都能查到他是丁琦的父亲,王探长更能查到他头上,如今藏了许久的白凤飞终于露面,倘若王探长疑心他是凶手,也许会抢先一步派人来他寓所外盯梢。
于是他让家里的老下人穿了他的长衫,梳了他的发式,于头晚到他卧室看书歇息,次日到书房拿笔做样子,以此来迷惑王探长的人。
老下人在严家多年,亲身经历了这十一年来主人家所遭受的苦痛,虽然先生从未言明,但他早隐约猜到先生在查小姐之事,自无不配合之理。
王彼得早想通这一节,听到这,慨叹道:“怪不得我们派去的人第二日一整天都未发现不妥,原来严先生头天就离开了寓所,但严先生委实多虑了,如果我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阻不阻拦他还另一说呢,反正我这人是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念的,白凤飞连杀两人,早就该死,若非严先生亲自讨公道,律条根本治不了她。”
贺云钦对此番议论未做评价,继续道:“严先生头天假借票友身份进入戏院,趁戏院最忙的时候混入后院,是晚戏院清场后,你们猜严先生藏在何处?”
戏院里何处最僻静?红豆闷头想了想,试探着答:“如果是我要等待机会杀白凤飞,定会找个极安全之处,莫非……是阳宇天的院落?”
其余人一怔,虞崇毅点头道:“严先生在戏院藏了一整晚未被戏班子的人发现,我今晚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缘故。原来是这样。”
贺云钦看着信道:“自阳宇天死后,那地方根本无人敢去,算起来是刻羽戏院最适合藏匿之所,严先生带好准备的工具、衣裳、信件、毒|药,在阳宇天房间睡了一晚,等到次日下午时,白凤飞果然来了戏院。严先生见机会来了,趁戏院众人忙于张罗另一名角小金荣登台之际,端着茶盘敲响白凤飞的门。
白凤飞防备心极重,当即问是谁。严先生说是来送润嗓茶的。白凤飞跟傅子箫一样,近来最疑心的对象便是邓归庄,但她尚不知邓归庄自缢的消息,而且也知为了迎接南京那人,戏院内外早加强了防备,兼之听声音是个老头,更加放了心,遂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