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怀兮有点儿夜盲,晚上车里黑,她眯了眯眼,才勉强看清了他屏幕上搜索出来的那一串儿酒店的地址。
好像真的没有。
她伸出食指,想确认似的,一下一下地滑着他屏幕,将一家家酒店的地址浏览过去。
的确没有上海外滩的那家店。
程宴北半垂着眼,看她一下下地滑屏幕的笨拙动作,唇边不禁泛起笑意。
“有吗?”
怀兮咬了下唇,抬眸看他,摇了摇头。
光线昏昧。
四周唯有隔壁盛海酒店的门廊和几盏离得很远的路灯亮着,一束光线投射入车内,落在她脸上,虚拢住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三分娇妩,七分动人。
沉暗的空间里,一双猫瞳似的眼更透澈明亮。
眼下一颗泪痣,像一簇明灭不定的星点暗焰。
意外的勾人。
她半咬着唇,眉心轻拢着,很苦恼似的,“我没记错啊……”
程宴北的视线还没从她脸上移开,她就匆匆低下头,去包里翻找自己的手机。
他便转回头去,自顾自地抽着烟。
昨晚她自己从外滩打车回去过的,出租车司机也将她拉到了目的地。怎么会没有酒店的地址呢。
怀兮立刻翻到了酒店的订单,扬起手臂,将手机朝他伸过去。
“你看。”
她刚报的地址是“四季酒店”,程宴北照她说的并没搜到位于上海外滩的那家。都是别的区七七八八的店。
他掸了掸烟灰,侧了下头,去看她的屏幕。
她怕他看不清似的,又向前趴了趴,一条纤长的手臂扬到他眼前。
“你看啊。”
程宴北视力蛮好,不用她将手机拿这么近他就能看清。他也没让她拿远,视线淡淡掠过了一眼。
又抬眸看着她,抿唇笑:“你确定?”
“……”怀兮气不打一处,眼睛瞪得圆圆的,“怎么不确定了?”
他最后觑了她眼,唇边笑意淡淡的,转眸移开视线。
手下发动车子。
不愿跟她多说似的。
“喂——”怀兮一头雾水,气上了头。
车身缓缓开始移动时,程宴北才好像忍不住了,轻笑起来,抛下了一句:
“人家那叫‘Season House’,不是四季酒店。”
“……”
怀兮呼吸一窒。
再去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的确是“Season House”两个字母。往下滑了一段,酒店简介翻译成了“季·旅”主题酒店。
她不信邪似的,都去搜所谓她理解的“四季酒店”的百科了。
四季酒店是一家国际性奢华酒店管理集团的度假酒店……被Travel + Leisure杂志及Zagat指南评为世界最佳酒店集团之一。
外文名称:“Four Seasons”
或许是昨晚的出租车司机见惯了她这种想当然,自行翻译着中文报错酒店名称的人,什么也没说就给她拉到了目的地。
怀兮扔了手机,栽到座椅里。
没声儿了。
车行缓慢,一阵异常灼人的沉默又开始蔓延。
他车后座皮质座椅很舒服,她靠了一会儿,脑袋抵在窗户上,不知不觉地都有些困倦了。
不禁想起,以前上高中那会儿,她总左左右右地缠着他问英语题,物理题,数学题,鞍前马后地殷勤。
他是高三空降到他们班的。本来应该是大她一届的学长,已经毕业了才是。
第一年高考前两天,他跟人打了一架,把人揍进了医院,受了教育局的处分,学校给他记了大过,不允许他参加那年的高考。
于是只得延缓一年毕业。
从他空降到他们班起,班上同学们乃至全级,都对他多有敬畏。
大家都说这个长得很帅,话很少的学长,其实是个混蛋,恶劣至极,手段残暴凶狠,给人打成了三级残废,脑袋还开了瓢,差点儿成了植物人。
原因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他是为了上一届那个漂亮的级花学姐,跟人家的男朋友打的架;有人说,是他跟几个狐朋狗友狼狈为奸去教务处偷月考的试卷答案,事后被人给出卖了,他记仇,伺机报复罢了。
还有人说,不过就是狭路相逢两拨人不对付,起了冲突而已。他下手太狠了点。
可后来,怀兮还听说了另一个流传不广的版本。
听说是那几个本来就跟他不怎么对付的人,放学游手好闲地砸了他奶奶的针线摊子,还去小学门口骚扰他妹妹,掀了他才上二年级的妹妹的花裙子。
而怀兮那段时间总前前后后地跟着他,也不是因为他英语学得多好,成绩有多么出类拔萃。
纯粹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些事,觉得他打架比较厉害罢了。
那段时间她上个厕所都怕学校里那群总针对她的女孩子将卫生间门反锁——虽然不是没有过。
她黏黏糊糊地跟在他身边,装他女朋友,是因为她们怕他。
怕他,别人就不敢对她做什么。
怀兮思至此,直了直身,坐起来。
降下一半车窗,迎着夜风,张望外滩附近蔚然一片的旖旎夜景。
她突然想起立夏那会儿提到他奶奶,颇为在意地问他:“对了,你奶奶还好吗?”
下午去修车行时,那个叫吴星纬的男人还对她提起,四五年前他奶奶好像得了脑溢血。
又想到立夏说奶奶记性很不好,不由地有些揪心。
“阿茨海默。”
程宴北淡淡地答,夜风过滤着他沉缓的嗓音,一时不知是更清透一切,还是益发厚重。
怀兮吃了一惊。
总记得她高三那会儿去他家,程奶奶就满面和蔼笑意地出来迎接她:“小兮又来啦?”
因为她名字音节过于简单,父母都给省去了给她起个朗朗亲切的小名的功夫,从小到大,都是一口一个“怀兮”地叫她。
朋友们,每一任交往的男朋友们,也没给她起过什么象征性的绰号和爱称。
只有他奶奶才会叫她“小兮”。
还叫他“小北”。
怀兮又想起立夏那会儿说他奶奶现在记性很差,只记着他还在上高中,还总是一口一个“小兮”地叫她。
怀兮鼻腔不由地泛起酸意。
下意识去望驾驶座的他,张了张唇,想多问几句他奶奶这些年的情况,近期的身体近况,却都不知如何问出口了。
而程宴北也明显不愿多提太多,他左手肘还支着窗沿儿,手指时不时摩挲下颌,却也没话了。
他们的人生从五年前,就失去了交集。
分手是很残忍的事。
一旦宣告这段关系结束,过往的你侬我侬,深情蜜意,耳鬓厮磨,统统都不算作数。
我们回到起点之外,重新变成陌生人。
从那过往,你的人生与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交集。
谁也没有再去关心谁的资格和必要。
而这五年里,他们都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各自过好彼此的人生。
她争分夺秒地恋爱,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不断地筛选适合自己的恋爱对象,也或多或少地,也对不同的人动过一些真心。
或许他也是。
他和她都明白,年少时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只能算作遗憾罢了。
遗憾就是遗憾,人总不能带着遗憾过一辈子的。
谁也不是一定要等谁的。
现实不是从故事一开头就能望到Happy Ending大结局的言情小说。
这是撞过南墙吃过亏,才学会取舍和及时止损的成年人,都懂的道理。
路过江滩附近,夜风明显寒了些。
怀兮准备将车窗升上去,手机铃声大作起来。
来自蒋燃。
她边升车窗边接起。
“喂?”
“到酒店了吗?”
怀兮还迟疑一下,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训练吗。那会儿也说让她到了跟他说,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问了。
“快了。”怀兮观察一下窗外,景象渐渐熟悉,“不远了。”
“程宴北送你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