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虞
六点多天还没亮,从窗外进来的光昏暗。
老太太眼睛澄澈里带着点明亮,看着她。
奶奶自从来这医院就很少有这么精神的时候,平时都是醒了很快就又合上眼睡了,今天却很难得地跟她聊上了话。
老太太看了眼窗外还没亮的天,住在八楼,一眼望去只有亮着寥寥灯火的高楼大厦。
“今天初几了?”
路无坷也顺着奶奶的目光看了眼窗外,她水杯放回了桌子上。
“十三了。”
“真快啊,”奶奶回过头来,面容和蔼,“回家感觉就像昨天的事儿,转眼都这么多天过去了。”
做完手术在医院躺着的这几天奶奶连说句话都费劲,这会儿却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她问路无坷:“立春是不是快到了?”
“就今天。”
奶奶喃喃道:“春天到了啊,怎么不晚来一点儿?”
春天对路家来说好像一直是个多事之秋,好像只要是坏事,都会堆到春天里生根发霉。
“路无坷,”奶奶嘴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笑了,“你妈妈真会起名,这名儿起得真好,人生的路平平顺顺,没有坎坷。”
路无坷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啊,就不奢求那么多了,跟你妈一样。”
老太太颤颤巍巍抬了手,摸了摸路无坷的脸:“就希望以后的春天能对我们的宝贝好一点儿。”
奶奶那天早上说了很多很多,好像就攒着这么一口气想跟她说说话,就跟这二十年来每次话家常一样,很平常很平淡。
说到最后,奶奶说想吃葡萄。
这个点医院楼下的水果店也不知道开了没有,但路无坷还是说:“好,我马上去买,你等我。”
楼下的水果店铺还没营业,但已经开了门,店主正在把水果往外搬,路无坷过去麻烦店主给她称了斤葡萄。
回到病房后她拉开了房门:“奶奶,我回来了。”
床上的奶奶躺着,面目安详,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
路无坷看着奶奶,带上了病房门。
她提着葡萄走了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葡萄放到了奶奶手里:“奶奶,葡萄买回来了,店主跟我说很甜。”
奶奶好像很累了,没有说话。
路无坷脸贴在了她的手背上,跟她说好消息:“这个疗程结束我们就能回家了。”
“奶奶,我想吃饺子了。”
立春日。
窗外天际爬了抹橙红,暗夜在逐渐清醒。
奶奶走了。
奶奶走的那天路无坷被沈屹西接到了他家里。
那天晚上她在他怀里睁眼躺了一整晚。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梦一般,一堆繁琐的手续,办理居民死亡证明,选坟地,墓地下葬。
奶奶下葬那天是个阴天,前几天多云攒的雨好像都在这一天下尽了。
苍山连绵不绝,春雨缠绵缱绻。
路无坷和沈屹西从墓园出来。
细雨淅淅沥沥砸在黑伞面上,她的手被沈屹西牵在手里。
这几天路无坷没流过一滴泪,上车后眼眶却逐渐红了。
沈屹西把她搂进了怀里。
路无坷整个身躯套在男生宽大的黑西装里,眼睛压在他肩膀上,哭得身子微抖。
她再也吃不到肉多馅儿薄的饺子,再也听不到人喊她妹妹。
“沈屹西,我没有奶奶了。”
第51章
()路无坷那天一通哭后眼睛红鼻子红。
这还是两人勾搭上后沈屹西第一次见她哭,平时就一副平静淡定的小大人模样。
哭起来却跟个小孩子一样。
小时候一定是个爱哭鼻子的。
但也仅仅就这么一次,后来再怎么想奶奶都没见她哭过了。
沈屹西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儿把她弄成这样。
但他也没去问路无坷,至少目前没人比他更了解路无坷这人,问了她肯定不会说。
奶奶去世后那几天路无坷一直在家里住,沈屹西一有空就会过来找她。
澜江这城市湿气很重,一年四季空气基本没有干爽的时候,这春天刚来没多久,回南天后脚也跟着来了,不管是外头的街道还是家里到处都黏糊糊的。
一天下来更是见不着一点儿太阳,整座城市像闷在一个潮湿发霉的罐子里,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这天沈屹西不用去训练,来她家楼下找她。
路无坷当时正好早起洗了个头,趴在阳台那儿晾着湿哒哒的头发。
楼下的小学生已经开学了,背着小书包成群结队地去上课,小小年纪的学着哥哥姐姐的模样说班里哪个男孩子长得很帅。
不多时沈屹西的车出现在了转角那头,路无坷撑着下巴看他的车停在了楼下。
沈屹西推了车门下车,抬头看了她一眼后走进了楼道里。
路无坷很无聊,在那儿数着秒数,一分钟后,家里的门响了。
路无坷光着脚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沈屹西就看到了她家瓷砖上那一长串湿脚印,从阳台进来到这门前。
路无坷脚挺小的,发凉的瓷砖衬得她的脚皮肤苍白又脆弱。
沈屹西说她:“就不能穿个鞋?光着脚就这么好玩?”
路无坷就着他搂她腰的动作顺势环上了他的脖子,被抱起来后双腿圈上了他的腰。
“是啊,凉凉的。”
沈屹西抱着她往屋里走,笑哼了声:“几岁了?”
他没抱她去沙发,直接把她抱到了她房门前,把她放了下来,顺手帮她开了门,自己又不进去。
不是来做她的。
“怎么了?”路无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问他。
沈屹西手还放门把上,眼皮耷着看她,往她房间里头扬了扬下巴:“去拿上几件衣服,带你去个地儿。”
路无坷眨巴着眼睛看他:“去哪儿?”
她这张脸还真的是占尽了长得乖巧的便宜。
沈屹西没忍住笑了:“我是会把你卖了?”
路无坷说得跟真的似的:“那可说不定。”
沈屹西啧了声,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可不就是把你拐来当媳妇儿的。”
路无坷看了他一眼。
沈屹西逗她:“小媳妇儿还不进去?”
路无坷门嘭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沈屹西看着在面前甩上的门,摸着鼻子闷闷笑了声。
路无坷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跟沈屹西走了,也没再问她是要带她去哪儿。
上车的时候沈屹西问她真不怕他给她卖了,她反过来问他她值多少钱。
沈屹西简直给她气得没脾气。
一路把澜江的山水甩在了身后,上高速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春天的雨都是绵绵的细丝,伴随几声闷雷响。
路无坷那气色一瞧就是最近几天没怎么休息好,眼下那一小块儿白嫩的肌肤上带了点淡淡的青灰,那张小脸本来就生得白,气色一差就显得病态。
这种时候本来就应该闭上眼睛睡觉,但她却跟一点儿也不困不累似的,在那儿玩车载音响。
沈屹西这人听的都一些摇滚和hiphop,歌单里一水的英文歌。
女生里也不是没有喜欢听摇滚的,喜欢这方面文化的一大堆,但路无坷看着不太像这种。
沈屹西跟她说可以自己搜喜欢的放。
路无坷没搜,在他的歌单里挑了一首放了。
沈屹西抬眼看她:“听过?”
路无坷靠回座椅里,说:“听过几次。”
沈屹西倒也没有很意外,回过头,换了条高速车道。
灰白苍穹下,蒙了层雾气的山不断往后倒退,车轮碾过溅起柏油路上的水。
车里放着和这个阴雨天格格不入的大胆又激情的音乐。
路无坷问沈屹西:“你过几天不是有个比赛吗,不用去?”
沈屹西胳膊搭在方向盘上,闻言笑了声:“这不就在去的路上?”
窗外的树和车快速从路无坷黑色的眼睛里快速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