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虞
路无坷想了想,其实有的。
她自己。
连沈屹西都说她脾气臭,她也确实每天都在气他。
沈老爷子明显很疼这个孙子,一路上跟路无坷聊了很多沈屹西。
说他打小不服从家里安排,一天天在外面野,就差跟车过日子去了。
又说他这孙子脾性可大得很,前几年跟家里人吵了个架后就走得天高皇帝远的。
路无坷居然认真地在听沈老爷子说话,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专注。
她在想,沈屹西原来是因为跟家里闹了矛盾才去澜江的。
这件事沈屹西没跟她提过,刚在一起那会儿她问过沈屹西为什么会去澜江。
沈屹西当时好像说的离首都远。
一路上都是老爷子在说,路无坷一声不吭的。
人的一生老年这个阶段是最孤独的,子女有自己的家庭事业,孙子孙女有自己的学业。
沈老爷子终于找到个可以聊聊天的人,话跟说不完似的。
路无坷把人送到了房间门口。
沈老爷子跟她道了谢:“小姑娘别嫌我今儿话多,好不容易找着个人说话,话多了点儿。”
其实路无坷能感觉到沈老爷子并没有把她当孙子的女朋友来对待,反倒像对待家里任何一个员工。他们也不会费那个劲儿去反对他们,在他们眼里二十出头的年纪恋爱都是儿戏,用不着大惊小怪,年轻的时候爱怎么玩怎么玩,他们不会管。
路无坷没接他抛过来的道谢。
沈老爷子说了一早上也有点乏了,神色明显有些疲累,却还是强撑着笑意:“小姑娘,今儿谢谢你了。”
他伸手开了门,却不知道为什么动作忽然一顿。
老人突然慌张了起来,一只手按上了胸口,腾出来的那只手去转轮椅,朝桌子那儿滑了过去。
结果却在颤颤巍巍抖着手去拿药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碰掉了药瓶。
白色的药瓶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滚出去好远,拿不到了。
沈老爷子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他此时才想起门口还有一个人,苍白着一张脸还硬撑着对路无坷温柔地笑了下。
“小姑娘,帮我拿一下那个小药瓶。”
路无坷视线落在沈老爷子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几秒后走进了房间里,往那药瓶踱步了过去,可她却没把那药瓶子捡起来。
“小姑娘,”沈老爷子颤着唇,好言道,“把药瓶子拿给我一下。”
路无坷像个调皮的小孩儿,伸手就能拿到药瓶子递给他,可她偏偏不。
沈老爷子终于发觉不对劲了,眉皱得很深,艰难地转着轮椅过去。
路无坷眼睛里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质,就是很单纯地看着他在痛苦。
沈老爷子撑到了这边,就要从轮椅上俯身去拿,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路无坷咬了咬唇角,低头冷漠地看着他,扶都不去扶。
沈老爷子在赶她让开,就在指尖快碰上药瓶的时候。
药瓶被踢开了。
白色塑料瓶子里的药片哗啦响,骨碌骨碌滚开了。
沈老爷子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方才的从容和沉着消失殆尽,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最后那点儿涵养支撑着他没骂人。
“你这是做什么!”
路无坷很无辜地看着他:“不知道啊。”
昨晚的梦魇缠着她的眼底,在那一小块儿白得扎眼的脆弱皮肤上染上了点儿青灰。
病态的,娇弱的。
她慢慢在沈老爷子面前蹲了下来,轻飘飘说了一句:“这话你可能得问钟映淑。”
她话音一落,原本伸长了手想去够药瓶子的沈老爷子忽然整条手臂怔住了。
路无坷跟问有没有糖似的:“还记得她吗?”
沈老爷子颤着手慢慢地回过头看她。
“当年你一条因工致癌为员工欺诈把人打发了,不承担不治疗,逼得人一家在老家待不下去,最后事没谈妥,一辆车把人撞死了。”
路无坷语气平平淡淡,像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沈老爷子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显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她不过一条曾经被他扔在地下随意践踏的生命,果然她的命不是命,这么多年再见面,他已经认不出她是当年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相间校服的女孩儿了。
路无坷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后不后悔当年没把我也一起撞死?”
沈老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呼吸已经喘不上来。
“撞死了,好像就不会有今天了。”
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很纯,像一个天使中的小恶魔。
“怎么样?这种快要死了的感觉怎么样?你要不要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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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黑色的赛车驰骋在赛道上,砂石尘土弥漫。
排气声嘶吼着几乎快要把赛车撕扯开,不要命地飙着速度。
一开始沈屹西和许知意两个人还很规范地玩,后面就随意了,怎么刺激怎么玩。
直到中午两人才玩够了,沈屹西这会儿闲下来才发现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是程寓礼打过来的。
他给程寓礼回了电话,程寓礼那边很快就接听了。
这会儿车慢下来跟龟爬似的,沈屹西嗓音都跟着变懒了不少:“什么事儿?”
“沈屹西,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当年你车祸那事儿过去太久了,可能我之前印象有点模糊,但今天想起来了。”
程寓礼好像深吸了口气:“你女朋友就是你当年差点撞上的女孩。”
话音一落,柏油路面上响起一道刺耳的轮胎刹停声。
第54章
七年前首都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连环车祸。
一死五伤。
死者飞出了二十米远, 当场死亡。
这是路无坷见的钟映淑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 很爱漂亮的钟映淑躺在柏油路面上不成人形,身下血泊成河。
这本应该也是路无坷这条命的下场。
她身体甚至已经被撞上, 可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 一辆从侧边冲过来的车硬生生让她和死神擦了肩。
金属剧烈的撞击变形声, 刺耳尖锐的轮胎抓地声。
那天路无坷身下全是血,合眼前的最后一刻是那辆翻滚着天旋地转的车。
……
路无坷再次恢复神智是在医院走廊, 入眼是晃动着一盏过一盏的白炽灯, 和模糊了眼睛的血色。
耳边脚步声匆忙急促,担架车车轮轱辘转动,两路人马。
旁边担架床上的人在昏迷, 眼皮被倦意扯着耷拉着, 像只是睡了一觉。
男生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五官出色到张扬, 浓眉挺鼻, 脸上蹭了血污, 胸口上划拉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浑身是血。
路无坷脸色苍白如纸, 神绪混沌地看着他。
白炽灯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很快她的眼皮支撑不住,两人一起陷入了昏迷。
担架床很快分道扬镳, 往不同的手术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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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屹西接完程寓礼的电话后立马往家里赶, 给路无坷打电话她一概没接听, 沈屹西一路疾驰连闯了三个红灯。
他去到老爷子房间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倒在地上快要绝气。
地上白色的药片散了一地, 路无坷正把药片囫囵塞进老人嘴里。
沈屹西进去的时候她抬了眼。
小脸苍白的, 平静的。
沈屹西目光落在老爷子身上, 几步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伸手去解老爷子的衣领带和腰带保证他呼吸保持通畅。
他没让路无坷叫救护车,自己一边手想去掏手机。
抱腿坐在旁边的路无坷却开了口:“叫了。”
沈屹西手顿了一下,看向她。
两人还没说上话,家里那些照顾老爷子的人从门外涌了进来。
路无坷还没来得及去牵沈屹西的手就已经被人暴力地挤到了一旁。
大家混乱着焦急着,只路无坷游离在人群外。
她不属于这里。
过会儿叶丛莲和沈父也过来了,这还是路无坷第一次见到沈父,威严的,不苟言笑的,沈屹西果真长得很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