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楠阿珠
“我告诉你,我在许氏早就看透了,那些站在高位上的人,一个比一个脏!”
程安好垂眸,无所谓地笑笑。
“那又怎样,你口中的一切,跟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关系。”
“苏温尔,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在意的东西,恰巧是我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的。”
“我也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在我面前一直这么趾高气扬,还是你这个人生来就不知悔改,连一条人命,也没让你长教训。”
说到最后一句,她音调骤然变冷,带着分盛气凌人。
苏温尔显而易见地脸色一白,表情瞬变仓皇。
走之前,她塞给她一张名片。
“程安好,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一天你想知道许家的事,欢迎来找我。”
说完,匆忙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咯噔声清脆,透着几分走路人的慌乱。
程安好准备直接把名片扔进垃圾桶,却在转身时,意外注意到一道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视线来源是对面男洗手间做保洁的矮胖男人,戴着帽子,全副武装,看不清脸,在她看过来时马上换了个方向打扫。
程安好敏感的警觉性瞬间觉得有些瘆人,连掌心的名片也忘了扔,随意丢进包里,加快脚步,坐电梯离开一楼。
峰会一切顺利,下班后回到酒店,她每次跟眠眠视频通话,小家伙在那头很开心。
比放在托管所,跟一群孩子待一起,要开心得多。
跟她说话,也两三句离不开爸爸。
爸爸好厉害,我不会装的机器人他五分钟就装好了。
爸爸陪我一起看《小糊涂》,他可以猜出后面的剧情哦。
猫叔叔说爸爸很凶,可是爸爸从来不对我凶诶。
……
程安好在一边听着,不会做出太大反应。她猜,眠眠嘴里的猫叔叔是妖猫,她在视频里见过,还是瘦得像猴精一样的妖猫把眠眠背在背上,伏在地毯上装蜥蜴爬行。
动作滑稽,她看了哭笑不得,却还是出口阻止,叫妖猫别惯着他胡作非为。
妖猫笑,眼里还似男孩纯粹,乐呵着点头。
“好的,嫂子!”
熟悉的称呼勾起曾经的回忆,电话两边的人一时滞愣。
最后是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过话的许箴言先打破沉默。
“眠眠有点流鼻涕,之前你给他吃药吗?”
程安好反应过来,眠眠的鼻炎可能犯了,马上详细说出他常用的几种药名,并嘱咐他使用的方法。
许箴言点头,最后像是感慨般的说了一句:“眠眠很多习惯都像你。”
“比如,睡觉爱踢被子。”
话音落下,程安好垂眸,没做回应。
她望着酒店的床单,他看着屏幕里的她,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分钟。
最后,是服务生按门铃来打扫了,她跟眠眠说了一句再见,匆忙把电话挂了。
***
公司给她外派一周,但峰会在第四天就结束了,意味着,她多出了三天假期。
清明将至,她一直没有给她爸扫过墓,今年,她想回一趟H市。
打通那个已经四年没有联系过的电话,程天骄在那头听到她的声音后,哽咽了。
这几年,她每年都会拖岑英子给家里打钱,算是尽了她赡养的义务。
但却从来没有,再给他们打过一个电话。
当初她说彻底断了,她就绝对断的干净。
这几年有了孩子,心境平和许多,随着那张物归原主的竞赛奖状到来,她终于能放下许多。
“程程,哥要结婚了,不要你的份子钱,你回来参加婚礼,我就高兴。”
“你走没多久,我跟夏芊蕙彻底闹掰了,你说得对,人家一直看不起我,我也不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一辈子。”
“你的新嫂子啊,在B市一家医院当护士,比我小六岁,是咱老乡,我俩挺好的,我们在B市赚得不多,但小日子过得来。”
“嘿,这次结婚办婚礼也是赶上了,你嫂子怀孕了,已经三个月,再拖怕显怀。”
“妈这几年身体差很多了,爸走了,她一个人把馒头铺开起来,我让她不要干,她偏要。”
“你四年都没回来一趟,她嘴上不说,但一到过年那几天,总喜欢站在咱家客厅窗户边上望着小区人来人往的那条过道,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上午。”
“.…..”
程天骄激动地说个不停,说到最后,尴尬地笑了。因为他发现电话那头的人一直都没有回应。
程安好清清嗓子,回了句:“好。”
“这个清明,我回来。”
程天骄一八尺男儿,在那边,眼泪流得更凶。
***
程安好到H市的那天,是程天骄婚礼的前一天。
家里在紧张地张罗婚礼,她见到孙明兰的时候,她正站在防盗门前,不高的身子,垫着板凳,颤颤巍巍地在门口贴“喜”字。
四年过去,她瘦了很多,头发上的白发爬满鬓角。常年弯腰揉面,背脊比从前弯得厉害。
见到程安好的第一反应,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廉价简陋的拖鞋跟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眼皮耷拉着,看她一眼后很快别开眼神,神情不太自然。
“回来了啊。”
算是她第一次,低声和气地在她面前说话,程安好很意外。
程安好轻“嗯”一声,由她哥带路,进了家里。
回房间时意外地发现,她从前的小房间现在已经有人在住了。
“爸走了,你也走了,过了没多久,妈就搬到这里睡,说以前的大房间,她一个人睡不习惯。”
“你的被褥和其他东西都搬到大房间,我们都没动过,今晚你可以直接睡那。”
程天骄在一边耐心解释。
程安好点头。
那天,她跟孙明兰没有多话。更多的时候,是她哥扯着她聊他跟她嫂子相识相遇的事,还有,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总是笑,眉眼似从前温温柔柔地回一句:“挺好的。”
孙明兰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但她不是擦家具就是送水果,有意从他们身边经过,多多少少能听见些什么。
晚上睡觉,程安好起来上厕所时意外听到小房间有人在哭。
门是虚掩着,她能推开。窗外路灯隐约透进窗户的光线,让她看清楚孙明兰的脸。
她从床上坐起,额头满是汗,嘴唇颤抖,从鼻音发出哭声,捂着脸,指缝渗出泪水的水光。
“做噩梦了?”
程安好回头倒了杯水,递给她。
见是她,孙明兰泪水止住了,不太情愿地点头。
“明天五点就要起床张罗我哥的婚礼,早点休息。”
程安好嘱咐一句,转身准备离开时,床上的人哑着嗓子叫住她。
“闺女。”
程安好脚步一顿。
“这些年你爸常常托梦给我,跟今天一样。”
“梦里他总是说我,当初做得有多过分。”
“我要是从小对你和天骄能公平一点,你过得可能比现在要好很多。”
“我要是当初不逼你嫁人,你也不会着急嫁到许家。我要是不势利地去巴结许家人,他们也不会那么瞧不起你,你爸,可能也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环环相扣啊。”
她边说,边捶胸顿足地开始痛哭。
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在老家,老程活着的时候,总嫌他是个拖累,等他死了,才明白伴儿总归是个伴,没了,就只剩孤身一人。
程天骄在外打拼,儿子总是粗俗大神经一些,只会给她打钱。程安好走了,从前她给她买的合适的大码运动服和运动鞋穿破了,没人继续给她买,她也不知道那样的牌子哪里才有。
她说完,母女俩沉默了。
却在程安好准备离开时,她哽咽着嗓音,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上,最后说了一句。
“闺女,妈对不起你。”
程安好站在黑暗的角落,背过身,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曾经小小的馒头铺里,夕阳西落,哥哥在外面的街道跟伙伴打弹珠,她坐在铺里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程兴国和孙明兰收拾一天没卖完的包点。她那时候读小学,单纯觉得,这样一家人的生活,简单而幸福。
如果有她爱吃的小笼包和烧麦没卖完,她爸会给她拼成可爱的拼盘,重新蒸一回,给放学后饿肚子的她解馋。
她妈看到总会不高兴地阻拦几句。
在她眼里,没买完的烧麦可以放进冰箱,明天一热,混杂在新做的里面卖出去换钱。
程安好那时候就会委屈地扯扯她爸的围裙,问他: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明明,哥哥放学,偷拿多少个烧麦吃,她也不会管。
那时,她爸满是面粉的手就抹她小脸上,一手稳稳地把她抱起。
“不光是妈妈,社会上很多人,对女孩子都有偏见。”
“所以程程要努力读书,变优秀,才能打破他们的偏见。”
“妈妈也是人,她也会犯错,她也在学习。所以程程耐心等等,有一天啊,她会看到程程的好,会喜欢程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