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红杏
陆离看清屏幕的瞬间,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经历今天的事情,那个姓苏的女人回到公司,肯定要把自己制作比对手册,下载源码的途径,沿着访问记录查个水落石出,不开几个替罪羊陪自己一起离开亚璟电子,她绝不会善罢甘休。陆离原本都安排好了,帮他的数据组长离开亚璟电子之后,刚好跳槽到微风,坐同样的位子,拿更高薪水,谁料秋来也拿到了代码!
左右拿到这东西的方式也就那么几种,如果秋来被那个女人抓到了小辫子,主动权就完全重新回到他们手上了!
他又气又急,看着许秋来的眼睛继续追问:“你怎么拿到的代码?”
秋来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黄靖安交待出来。
对方只是念着昔日的旧情帮她一把,她要是说了,害人丢了饭碗,从亚璟出去之后,估计也再没有大厂敢用他,踌躇两秒,还是决定自己把事情担下。
“对不起。”
许秋来低下头去,这件事到底有点儿理亏,她很早就答应过陆离不再做危险的事情,却还是生出以身犯险的念头,这会儿承认起错误来难免气短,“昨天亚璟电子实习面试,你知道的,祁岗师兄邀请我参观亚璟总部,中间去开会了,我……”
陆离仰头,手往眼睛上一蒙,明白事情全坏了。
他睡了一觉,稍微清醒的头脑又昏沉起来,几欲开口,又无奈叹气,斜倚着门框,肩膀塌下来。
看得许秋来不安至极,她恍惚有种回到十六七岁,自己一颗心悬在胸口,站书房里听父亲训话的感觉。
“是我错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骂吧,我应该尊守对你的承诺,”许秋来抓紧衣摆,“实在不行……我自首也可以。”
话一说出口,秋来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维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陆离不知不觉同化,按照他的行为标准来衡量处事了,违法犯罪第一反应是自首。
主要她也没违法啊,她明明悬崖勒马了的。
陆离自觉这辈子还从未对旁人这样上心过,他今晚先后经历双重打击,全心全意、竭尽全力只是想替她把昼夜不能忘怀的仇恨早日清了,谁知道最后岔子出在秋来自己身上。
一时只觉得浑身僵硬,疲惫不堪,抬眸瞧着她的眼睛,像是质问又似哀求:“这么久了,遇到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哪怕当时你能给我打个电话……”
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和他一起承担一切呢?
许秋来下意识觉得陆离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张口欲辩,可这口锅都已经先扛下来了,这时也不好再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只得小心翼翼去牵他的手,下意识摇头,“不是的,我……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相信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亚璟电子源码的吗?我告诉你。”
陆离轻轻挣脱开她的手,眼眸垂下来,“我姓陆,你应该知道,环亚也姓陆,亚璟电子是我父亲手下的产业,以后或许是我的——”他的嗓子完全硬了,顿了半晌才有勇气接着开口,“彗星源码交换启辰融资,这笔交易,当年是我父亲最后拍板的。”
秋来不知怎地,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觉得陆离从未离自己那么远过。天生疏淡冷漠的眉眼,无端将人与人的距离拉开。
她花了好几秒种去消化他话里的含义,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陆离的身份,不是哪个矿坑出来的煤老板儿子,也不是哪家道上的黑社会少爷,他生来含着金汤匙,出身显赫的环亚唯一继承人。那个深入简出,在媒体的狂轰滥炸中也从未爆出过照片的百亿太子。
他从前开过的玩笑,没有一句假话。
她早该想到的,两个人重合的被绑架经历,还有陆离十三岁写出攻破大江南北的军工级木马,若不是出身显赫家财无数,又怎么有能量悉数替他偿还损失,承担后果,十年来始终将Ares的身份在后续报道中瞒得密不透风?
还有亚璟电子那些校友们殷勤的态度,陆离顺风顺水的工作室……
这么一想,简直漏洞无数,只是她从前对上流社会的圈子毫无兴趣,从不关注娱乐版块,彻底错失将人认出来的机会。
许秋来仰头,她不解的是,“你把硬盘还给我之前,已经先看过了?”
“是。”
“事情你都知道了,可那么久以来,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我只是想给我们彼此都多一点时间。”陆离注视着她,小心启口,“我知道,一旦我告诉你,你就会像现在这样,冷静不下来。”
等到事情彻底解决,许秋来能放下从前那些包袱,能够客观、冷静看待这段关系的时候,再做出冷静的决定。可是现在,反倒是他自己先不冷静起来。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理由?”许秋来唇角发白,“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渴望知道真相,你亲眼看着的,结果你只把我瞒在鼓里,如果今天你没看见我拿到的代码……我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清楚这些?”
许秋来只觉得一口气涌到胸口,嗡嗡的脑袋一黑,叫她几乎不能喘息,靠在墙上才勉强站稳。
陆离没猜错,他比这世上还活着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她,许秋来爱憎分明,她在什么事情上都可以心胸宽广,唯独父亲的事情不可以。
那数千个日日夜夜里,她是心心念念着要将昔日的仇人一个个踩在脚下,才这样咬牙撑过来。
她不会轻易原谅任何人,倘若让她当日就知道陆离的身份,那这么多天以来的温存,便悉数不可能存在。
陆离自己坦诚,是他父亲最后拍板了那笔生意。就算中间的环节都跟陆家无关,是每人推一下,将许秋来的父亲推进了地狱里,但钱确确实实是赚进了陆家自己的口袋,没有买卖,也许杀戮就不会存在。
她胆颤心惊,惶惶的思绪纷乱如麻,完全不敢细想,一想就心绞难当,她一会儿看见父亲含冤死不瞑目的眼睛,一会儿又听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脑海里片段般闪现这一年多来她和陆离相处的点滴,指尖埋进掌心,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得发白。
陆离伸手,试图将她踉跄的身形扶稳,许秋来躲了一下,受惊般倒退三步,避开他的触碰。
她的手是轻颤着的,咬紧的牙关牵着唇角也在颤。
陆离这会儿完全清醒了,之前那些受伤心痛全都化作无奈和自责,他心跳飞快,主动退开,低声安抚——
“我不碰你,我不过来,你别激动,别摔倒了。”
许秋来只见他漂亮的凌唇一开一合,声音却一个字也没落进耳朵。
她竭尽全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几个呼吸起伏之后,仍旧失败了。
“你现在还在发发烧吗?”许秋来问他。
陆离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摇头,“温度降下来了。”
“那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我实在不知道现在能跟你说点什么。”
第144章
家里有个孩子,许秋来的情绪再崩溃,第二天一早还是得送妹妹上学。
她煮了面条,又煎好荷包蛋,叫醒秋甜吃早餐。
“大魔王他已经回去了吗?”
秋来在厨房收拾东西,仿佛没有听见。
秋甜吐出带牙膏沫的漱口水,视线四下转了一圈,觉得有点反常,那个坏蛋能在他们家多赖一小时,绝不会只呆十分钟。
秋来收好垃圾走出厨房,秋甜目光落在她眼下,小声嘀咕,“姐,你的黑眼圈怎么好像小胖他姑姑的烟熏妆……你昨晚干嘛去啦?”
“工作。”
“看吧,我就知道!都怪大魔王把你的床霸占了,他的房子不是很大吗?干嘛老喜欢串门留宿,咱家这么穷就两张床还要接待他,我们也很为难的。”
许秋来现在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胸口那块隐隐喘不过气,千头万绪纷繁地一齐涌上心头。她强行挥开杂念,筷子往桌上一拍,皱眉斥道:“就知道叽叽喳喳磨蹭,许秋甜你是不是想迟到!”
小卷毛触觉敏锐,求生欲强烈,当即把嘴巴上拉链,乖乖噤声,坐到饭桌前吃面条。
只是划拉扒了两口后就破功了,她愁眉苦脸举手小声发言:“姐,你是不是把盐罐子扔面条里了?”
秋来尝了一口,起身收碗,“别吃了,去背书包,今天早点给你买煎饼果子。”
秋来把面条倒进垃圾桶,在门口忙碌的身形与往日别无二致,但秋甜小学生的直觉分明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秋来虽然不是大厨,但做饭调料从来放得很准确,哪里像今天,还要自己提醒,她才后知后觉盐放多了,整个人好像神游天外一样,心不在焉。
他俩不会是吵架了吧?
秋甜再聪明终究只是个小学生,思索半天无果,她知道自己刨根问底也不能帮秋来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惹她生气,只好把疑问憋心里,去学校一路上,都讲着班里发生的趣事逗姐姐开心。
直到踏进小学校门,秋甜回头目送姐姐单薄的身形骑自行车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才疲惫塌下肩膀,扶稳书包带,揉了揉僵硬的腮帮子,收起心事重重但也要努力逗姐姐开心的小卷毛式假笑.jpg。
=
秋来车还没骑到学校门口,就在路上被人拦下了。
拦她的是辆黑色奔驰,光天化日,路上都是往来的行人与车流,许秋来虽然警惕,但并没有害怕,她放慢速度,单脚踩地停车,扫了一眼对方的车牌,只回忆了几秒钟,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果然,右侧车门打开,下来的男人道:“秋来小姐,好久不见了,我们季总想约您吃个晚饭。”
这助理许秋来倒是依稀有印象,她家破产前,就已经跟在季光明身边。
“你们季总约人赏光的方式倒还真特别,拦路就把人截了。”秋来挑起下巴冷笑。
“秋来小姐您见谅,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我们也是怕约不到你,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
许秋来懒得再说话,在路边找了个公众车位将自行车锁上,弯腰上车。
她知道季光明迟早来找自己,并不惊讶,虽然对方态度客气,但世上翻脸无情的人这么多,为了避免谈话不愉快带来不可控的后果,也为保障人身安全,她上车就给自己上了第一道保险,掏出手机,一字一字给季时安发短信——
“你爸请我吃午饭。”
车才停稳,季时安的电话便拨过来了,秋来按掉没接,只直接把定位分享给他。
通讯录页面下滑,她的指尖停留在陆离的号码上顿了两秒,最终没点下去,只飞快按了机身侧面的息屏。
身处的地方并不陌生,是个城郊的山庄,从前光赫几位合伙人常聚的地方。几家人在这儿办过聚会,打过桥牌……从前的一草一木还在许秋来记忆中清晰可辨,眼前的景物却变了模样,餐厅换了运营老板,外围的观景池填平,草丛中的兰花被另一些贵重的植株取代,只有建筑物还能依稀瞧出几分往日的轮廓。
看来对方今天不打算直接走强硬路线,要打怀柔牌。许秋来暗自揣测,跟着带路的助理穿行过花园。
季光明刚刚结束审讯室几日游,一把年纪应该吃够了苦头,这会儿还能在这儿请她吃饭,养气的功夫真是不一般。
进入包厢时,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满桌的菜能瞧出有几道是她从前爱吃的,季父甚至亲手给她倒了杯茶。
他俯下身来时,整齐梳起来的短发能隐约根处新长,没来得及染黑的白发。
秋来想,要是她爹还活着,现在也应该到了白头发的年纪了。
“没想到有天我们叔侄会是这种情况下再重逢,久违了,秋来。”季父微笑。
秋来视线在桌面转了一圈,入座却并不动筷,漆黑沉静的眼睛重新与他四目相对,“我倒是想过了,不止一次,我一直在等着这天呢,季叔叔。”
她一字一字,字正腔圆吐出来。
许秋来曾无数次设想,再见面的那天,她要撕开他虚伪的假面,要给他几个耳光,要冷笑、要嘲讽、要恫吓,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最终,所有愤怒起伏的情绪被她握紧的掌心极力按下,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我从前只知道你聪明,却没想到还是把你看轻了,秋来,我在你这个年纪,远没有你现在的心性魄力和手段。”
“过奖,差您远着呢。”
许秋来唇角挑起无可挑剔的弧度冷笑,眼中没有半分听到赞赏的得色,她的眼球似无机质的玻璃,通身上下是与年龄不符的冷漠稳沉。除了五官轮廓,眼前的人,与从前狡黠纯粹的侄女竟是已经再没有半点相似。
“看来你确实是恨我啊。”季光明放下酒杯。
“有不恨的理由吗?”
“秋来,我知道,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不能怪你,是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积久成疾。”
季光明试图软化她的态度,叹一口气,神情悲哀而无奈,“三年来,其实我也早想找个机会把事情说开,可始终没有机会。我愧对你父亲,也无颜面对你。当年是我的错,我顾虑着家族和妻儿,只想着自己能在光赫每况愈下的浪潮里自保,没能伸手拉你父亲一把,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时安这孩子真的很无辜,他什么也不知道,一腔真心喜欢你……”
秋来面无表情注视着他为自己辩解,身上每一根寒毛都战意凛然。
从前和施方石在医院重新见面,许秋来尚且能保持冷静与人谈判,因为那个人在她过去的生命中所占比例无足轻重,可在面对季光明时,许秋来险些失去那种举重若轻的把控能力,他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是她叫了十几年的叔叔,往昔的情分与当下对立、记忆和现实的落差比对,背叛与痛恨感更浓重鲜明,千头万绪涌来如同惊涛拍岸,心潮翻涌。
古人说无奸不商,商人狡诈奸猾,就是有把黑说成白的能力,季光明世家出身又纵横商场数十年,他深谙人心,更懂得避重就轻,甚至搬出了季时安来打动她,如果许秋来是个普通年轻人,或许还真能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一番话影响,软下心来,可惜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