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帘十里
蒋心莲请了假,匆匆赶去,一边忙着丈夫住院的事情,一边还要想办法托人照顾岑曦。
放学的芩曦没找到妈妈,反而看见了以前来往过的一个姑姑,那姑姑接过她的书包,亲切的说:“你爸爸生病住院了,妈妈去照顾他了,所以我来接你放学,我现在先带你去我办公室,晚上一起回去,好吗?”
八岁的岑曦还不是很明白生病到底有多痛苦,她以为像她以前一样,发高热之类的。比起担心爸爸的病,她更害怕眼前的情况。
姑姑接她时还和边上的林老爷子打了声招呼,岑曦坐在电瓶车后头惴惴不安,回头看了好几眼林延程。
林延程坐上爷爷的后座,问道:“蒋阿姨呢?那个阿姨要带曦曦去哪里?”
“叔叔生病了,阿姨去照顾叔叔了,那个阿姨是蒋阿姨拜托来照顾曦曦的。”林老爷子蹬上自行车,“可惜我老头子只会骑自行车,如果有三轮车的话就可以接你们一起回家了。”
林延程看向岑曦离去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想,如果妈妈没有把车子卖掉就好了,那现在就可以载他们一起回家,岑曦也不用跟那个阿姨走。他又想,就算没有卖掉车,那妈妈还能开车吗?
蒋心莲原本是想拜托林家照顾的,可是林婉自己都照顾不好,前段时间又去了医院,还是不给别人添乱了,没办法,找了隔壁街的亲戚。
岑曦那几天白天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可是每次快要到放学的时候她就有点抵触,她不知道今天会被姑姑寄放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
回到了家,奶奶会帮她擦脸擦身子,会给她煮饭吃,可是奶奶家来了奶奶的姐妹,正和奶奶一起住,她晚上不得不自己住。
那么大的一个房子,她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不关灯睡不着,关了灯会觉得外面有僵尸,床底下会有蛇,窗外外面似乎也会有白影飘过。假如把头闷进被子里的话,会喘不过气,而且只要一盖上,就会感觉外面有千百只手正在等她探出头,然后掐死她。
她连上厕所,都是用跑的,边提裤子边跑。
小孩子都是没有安全感的,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岑曦每天晚上都在偷偷抹眼泪。
她每天都在等着爸爸妈妈回家,她不想一个人睡觉,也不想放学被别人接。
虽然她和父亲不是很亲近,但他们是一家人,她希望爸爸快点好起来,妈妈快点回家,特别是妈妈,她好想好想妈妈啊……
有一天傍晚,林延程写完作业去找她玩,他发现岑曦在哭,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那是蒋心莲匆忙回家一趟拿东西,顺带给女儿写的信。
委屈孤独的岑曦看到妈妈的信顿时哭了。
林延程举手无措,岑曦却哭着说:“程程,妈妈还要好久好久才回来,我不想一个人睡觉!哇——”
她哭了好久好久,哭到打嗝。
林延程把她带回了家,和林婉说了下情况,林婉温柔的笑着,哄岑曦,“曦曦乖,都怪阿姨没想到,肯定很害怕吧,晚上和程程一起睡怎么样?阿姨给你做红豆牛奶汤好不好?”
岑曦用力的点点头。
晚上,两个小朋友挤在一个被窝里,你推我我踢你,林延程还给她表演翻跟头,岑曦破涕为笑。
今晚,终于不用再怕闭上眼后有坏人会抓走她了。
第7章
第二天林老爷子像往常一样送他们去学校,不同的是到了学校以后,老爷子叮嘱林延程好好学习,别分心。
以往爷爷都不会说这些,只会笑眯眯的送他们,偶尔会问身边零花钱够吗?
林延程和岑曦往教学楼走,他浅浅的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在五楼的教室。
他们来的不算早,教室里同学三三两两坐在一块,有的在聊动画片,有的在玩卡片,有的默默坐自己位置里低头看课本。
他们之间的友谊程度是按座位远近排的,坐得近的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好朋友。岑曦整个小学换过很多座位,有过很多玩的好的同桌,但没有特别好的女生伙伴。
林延程也是,和谁都能相处的不错。只是年纪尚小的他们都还没遇到铁哥们般的友谊。
林延程缺课三天,班里的同学问过岑曦他为什么没有来,岑曦坦诚的和他们说了,大伙都非常吃惊,震惊过后那一张张小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所以林延程走进教室的时候,和他玩的不错的几个男生立马围了上来,谁也没提他家里的事情,只是以男生之间的相处方式,勾过他肩膀,兴奋的说:“我已经收集齐108将了,你缺哪个?我看看我有没有多,多的话送给你!”
林延程放下书包,笑了笑,加入了卡片讨论小组。
而岑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临时抱佛脚的背英语单词,打开课本她才发现昨晚等林延程写作业时都背过了。
她看着这些词语第一次觉得踏实安心,从前每天早上都忐忑不安,生怕早上记不住很多,默写不好被老师骂。
第一堂就是英语课,默写时岑曦再次体会到认真读书的好处,她写起来时特别自信,得心应手。
这让她想起上一年级,第一天放学后,她也是这样努力背书写作业,只是后来渐渐倦怠了,想着混一天是一天,按时写完作业就好,背书预习都是没必要的。
上完英语课,门口忽然出现班主任的身影,他朝林延程招手,示意他过去。
岑曦正照着新得贴纸画百变小樱,她停了笔,忍不住朝窗外张望了几下,她很好奇老师找林延程干什么,难道是他这几天功课落太多,写的作业让老师不满意了吗?
岑曦装作要去上厕所,走出教室,路过正在对话的他们,只听到一句,老师说:“星期一让你爷爷来一次学校吧。”
岑曦低下了头,心中隐隐不安着。班里一些顽皮的学生犯了事,老师常常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她走到楼梯口,又假装上完了厕所回去,班主任已经走了,林延程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操场发呆。
岑曦小跑过去,拍他肩膀,吓林延程一跳,看到是岑曦后他渐渐稳了心跳。
岑曦双手握住栏杆,问道:“老师找你干什么啊?”
“就是关于上建设中学的事情,老师想找爷爷谈一谈,因为前两天家长会爷爷没去。”
在林婉葬礼期间,学校正好举办了家长会。
岑曦恍然大悟,“噢~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老师批评了。”
“怎么会,我又没犯错。”
“那那个学校你要去吗?”
虽然她之前问过,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还想再问一遍,也许她没察觉到她自己隐隐约约有一个想要的答案。
林延程没像之前一样很快给出回答,这回,他有些踌躇的说:“不知道……”
岑曦抿了抿唇,“其实红枫中学也还好啊。”
“嗯。”
“诶,不过也许你去建设中学以后就能考清华大学呢?”岑曦撑着下巴,一脸的遐想。
其实她也不是很懂清华大学是什么,只是大人们常常说起,大约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吧。大学,好像是他们学习的终点。
岑曦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程程,你说那我以后会上什么大学呢?哎,我……你说我这次期末考试能考好吧?万一红枫中学都不能去怎么办?”
林延程安慰道:“不会的,大家都会顺顺利利上初中的。”
“可我比较担心嘛……你说初中是什么样子呢?”
“学校比小学大,同学朋友也会多起来吧。”
“那我们是不是会更自由一些?是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作业会变多吗?还会有寒暑假吗?”
岑曦嘀嘀咕咕继续说着,林延程浅浅笑着,他的目光落在岑曦的侧脸上。
八|九点的阳光温和宁静,楼底下花坛里的白玉兰早已盛开,给这座南方小城抹上一层淡雅的香气。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即使老师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他现在还不想和最好的朋友分别。
特别是他真正尝到了孤独的滋味以后。
……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电脑课,所以对岑曦来说上完那节数学课就解放了,电脑课就是用来玩的。
他们都是普通家庭,班里只有一两个同学家有电脑,所以对于这种电子产品,小朋友们都非常喜欢和好奇。
更难得,这节电脑课今天没有老师抢。
给他们上电脑课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岑曦很喜欢她,因为三年级时那位电脑课老师实在太凶了。
老师教完课程后,留了十分钟给他们自由活动。
也许对成年人来说十分钟干不了什么,可是对于孩子来说,十分钟是漫长且珍贵的,哪怕游戏只能玩一个开头,哪怕画画颜色都来不及上,但自由的时间总是让他们兴奋。
电脑课的座位是按照学号来的,岑曦坐在第二排最后一张,挨着墙壁。
她本来想玩挖地雷,但忽然想起林延程用电脑搜索抑郁症的事情,她这么想着,手却点开了浏览器。
她打字不是很利索,一边默默念抑郁症的拼音,一边敲打,最后点击搜索。
跳出来许多词条,她一行行往下看,最后点开了一篇博客文章,标题是:抑郁症折磨了我五年,我决定和你们分享如何摆脱它。
她有很多疑惑。
她以为这是一种治不好的病,所以林阿姨自杀了,可是这个人说可以摆脱,那就说明治的好,如果治的好,为什么林阿姨没有再坚持一下?
她认认真真读完了这篇博客文章,边上的同学睨了她两眼,直接的说:“你为什么要看精神病的文章?”
岑曦急了,“这不是你想的那种精神病!”
“怎么不是?我妈妈说精神病会杀人放火,碰到的话要赶紧跑。”
“这不一样!”岑曦撇撇嘴,忽然觉得这是解释不通的,就懒得和同学再说话了,自顾自的看起文章。
那文章大约的意思就是抑郁症是一种现代人很容易得的病,如果一旦自己有那些很明显的特征要及时医治,要重视心理疾病,虽然这条路很艰难,但还是要努力活下去。
岑曦这才大约明白,这是一种很折磨人的病,有些人,比如林阿姨,她没能治愈。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身体会生病以外,人的心也会生病。
……
每次一到周末,岑曦都会格外放松。她平常喜欢跑林延程家和他一起看电视,无聊了,就拉着他跑出去玩,春天过家家,夏天钓龙虾捞田螺,秋天摘果子吃,冬天玩冰和烤红薯。
也有时候她会自己一个人玩,毕竟谁喜欢有点个人空间。她自己待在家里,拿苹果箱子,月饼箱子,磁带,给娃娃搭房子,翻箱倒柜找布料做衣服。
小女孩爱玩娃娃,蒋心莲每年都会给她买一个新的。其实两块钱一个的娃娃对于蒋心莲来说是有些小贵的,好在通货膨胀,他们这代人的工资慢慢上涨,从以前一个月一百多到现在的一个月一千五,挺不容易的。
蒋心莲该抠的地方抠,该大方的则不会藏着掩着,比如偶尔给岑曦买个仿芭比娃娃的劣质娃娃,比如岑曦十岁生日她给她买了个十五块的会唱歌的小兔子娃娃,比如一个月带她去一次超市买零食。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孩子也越来越大,一些零食汽水就越来越不揪着了,但也不会惯着她。
而岑曦一直很羡慕林延程,因为林婉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
这个周末岑曦起的挺早,吃完早饭就跑去找林延程玩。
林延程周末的早上都会坐在院子里写毛笔字,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她跟着写过一段时间,但她实在静不下心,后来就画起了花花草草。
她以为林婉会说她,但林婉笑着说:“曦曦画画很有天赋,以后要不要当个画家呢?”
岑曦得到夸奖很高兴,她也觉得自己画画不错,美术老师也一直夸她。
而此刻,岑曦想起当时的林婉,原本愉悦的心情忽然开始变得忧伤。这院子什么都没变,林延程也照旧坐在写毛笔字,可是最初让他写毛笔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岑曦看着林延程,心中五味陈杂,她快速走过去,重新扬起微笑,脆生道:“早啊,程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