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乐女士瞪了老乔一眼,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比你大这么多,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年轻不觉得……”
老乔没等乐女士说完:“孩子不想谈恋爱,就不谈呗,咱乔乔还小……”
“小什么小!我跟她这么大的时候,她都一岁了。”乐女士把炮火对准了老乔,“你这人永远这么自私,就怕女儿有了小家庭忘了你这个老东西,总想着把孩子霸在家里。老二两口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对孩子是没得说,把闺女送出国读书不说,还给闺女买房买车。你再看看你,给咱宝贝儿贡献了什么?”
“谁也没我爸做饭好吃。爸,您不是说今天给我做松鼠鳜鱼吗?我饿了,您快点儿去做吧。”
老乔看了一眼女儿,决定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眼看乐女士还要再骂,小乔挽起她的手:“妈,咱们去卧室试色吧。我觉得您涂上一定特别好看。”
二叔一家是临近饭点才来的,带了一箱牛奶,一个果篮。
每次二叔二婶来,乐女士和老乔都要仔细把家里打扫一番,拿出最好的茶叶和点心,饭菜八凉八热,有荤有素,生怕被人看不起。相反,她二叔倒从容得多,有时拿箱奶,奶经常要过期了;有时拿果篮,几乎每次果篮里都有坏的烂的。
越阔的人越不讲究,倒是穷人怕被别人看扁了,次次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来给人家。
乐女士很要强,事事不肯比人差。她总是忍不住和小乔的二婶比较,偏偏她除了长相身材略胜一筹外,其他的实在乏善可陈。人家是支行信贷科的副科长,她是胡同小学的手工课老师;人家的丈夫是开公司的,虽然公司也没几个人吧,可名号报出去总比出租车司机要来得响亮;人家有三套房,她有一套,还是回迁房;人家出入有奥迪,她出行不是坐地铁公交就是自家爷们的出租车。总之,跟二弟媳一比,乐女士在硬件上全面溃败。
任何喜欢攀比的女人最后总免不了要跟别人比孩子,乐女士自然也不例外,丈夫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强。在她眼里,自家宝贝儿已经很争气了,小时候就电视报纸轮番上,尽管后来变声不行了,可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上的大学也很拿得出手,虽然学分绩吊车尾,可凤尾总好过鸡头;自媒体时代,电台主播越来越没地位,可到底也算个公众人物。如今又靠自己买了房子买了车,实在是再完美不过。论相貌论个头论学历论一切,自己的孩子都不比老二家的孩子差,甚至可以说强得多。
但在小乔二婶看来,全不是那回事。她不知谁给这位大嫂的自信,明明样样稀松,面上拽得二五八万的,好像自己是个多牛的人物。她女儿虽然还行,可在自己女儿面前,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她一天到晚到底有什么可傲的!论相貌,小乔的圆脸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女儿的瓜子脸;论个头,小乔太高了,自己女儿165那是标准身高;论学历,小乔本科,自己女儿是硕士;论工作,小乔在电台,现在只要有手机,谁都可以做主播,而自己女儿在投行,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去。最重要的是自己女儿马上就要结婚了,而乔乐乔二十六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饭间,二婶表现得很谦虚:“男方条件也没多么好,就是在二环有两套全款学区房,非要在房子上加我们小雯的名字。我倒无所谓的,我们家又不是没房子,我最看重的是人,两人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知根知底,我们也放心。婚姻,最重要的,就是门当户对嘛。低就当然不行,可高攀也不靠谱。”说完二婶看向了乔乐乔,“乔乔,现在还没男朋友吗?”
乔乐乔如实回道:“没呢。”
二婶笑道:“我们支行有一个外地小伙子,各方面都很好,户口问题也解决了,就是没房子。他对女方的长相身高都没要求,就想找一踏实靠谱的本地姑娘。你要没男朋友的话,我可以给你俩介绍下。”
还没等小乔说话,乐女士先发了话:“反正你家小雯还没结婚,现在换人还来得及!既然各方面都这么好,那就留着给你自己当女婿吧,我们可消受不起!”
“大嫂,我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不识好歹?”
“你一片好心?你刚才特意强调不在乎身高样貌是什么意思!我们宝贝儿盘靓条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要啥没啥。你说婚姻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你们和有两套学区房的门当户对,我们和一没房的孩子门当户对是吧。孩子没房不要紧,但他指明要本地的,不缺心眼的都明白是冲着房来的吧。我们宝贝儿,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可不指着房子嫁人。”
房子刺痛了二婶,她当初能和小乔二叔结婚确实是因为她有一套房子。
“再怎样,一个女孩子有房子可让别人图,总比去图别人的房子强。你说是吧,大嫂!”
凭乔乐乔的直觉,再发展下去就要掀桌子了,为避免战事进一步扩大,她忙给二婶用公筷夹了块松鼠鳜鱼:“您尝尝这鱼怎么样?”
“乔乔,你说你妈……”
她在底下拍了一下乐女士,让她不要再说了,又盛了一碗汤:“二婶,您再尝尝我爸做的这火腿鲜笋汤,我觉得火候还行。”
“大嫂你……”
乔乐乔及时转移了话题:“小雯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啊?我得随个大份子。”
二婶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问她,便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小雯此时正在欧洲游,并不知道自己母亲这般规划。
吃了饭,乔乐乔把碗筷收拾了,陪家人在客厅聊天,阳光照进来,二婶的戒指不停地闪,她貌似无意地说道:“二婶,您手上的莫桑石在哪儿买的?要不是太阳光这么强,还真看不出和天然钻石的区别来。要光奔着折射率,这人造钻确实比天然钻石还闪。”
“哦,你知道戒指这东西,一不小心就掉了。真钻我也是有几个的,不过只在家里带带,出门还是带这种,万把块钱的东西丢了也不心疼。我倒不是图便宜。”
等二婶走了,乐女士郑重对小乔提出了表扬:“你看没看见你二婶那样子,你戳穿她之前生怕我看不见她的戒指,一直在那儿晃,你说之后,没一会儿她就摘了。到底是我的闺女,我说你不会这么怂呢,还给她夹鱼盛汤,原来有后手。”
“您下次说话注意点儿方式方法,就冲最开始那一句话,有理也变没理了。您不愿意,直接拒绝不就行了,干嘛非跟点了炮仗似的。”她这么知书达理,竟然还嫌她怂。
“我还不是为了你吗?她在那儿含沙射影明褒暗贬好像别人听不出来似的。她闺女既然能找到两套房的,你肯定差不了。宁缺毋滥,咱们宁可单身也不能将就。”
第6章
连着一周,乔乐乔每次喝水时都会想起自己的水杯。
她如果在朋友圈寻杯,肯定有一堆人问她在哪儿丢的,她总不能说在前男友的课上。
她想起坐在自己旁边的秦璇,绕了几个弯问到秦璇的微信号,加了微信。秦璇说她不知道杯的下落,但她有一些事情要和小乔面谈。
秦璇对乔学姐非常同情,前脚刚和她说,来听课是和江曜约好的,结果后脚就被赶出了教室。
关于江曜和乔乐乔的恋爱故事,历史系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某天江曜打完网球,背着网球拍正往三教走,熟练掌握江曜行踪的小乔,抓住时机,骑着自行车带着一堆杀伤性武器直冲冲撞过来,完全没给江神任何反应时间,直接把人撞倒在地,导致江曜右臂骨折。不幸中的万幸,江曜是个左撇子。
当时系刊《古今》还不像今日这般惨淡,时任主编特地在报刊登了江曜和小乔的交通事故,提醒大家注意骑车安全。
江曜的胳膊固定上夹板后,乔乐乔不顾江曜的反对,坚持要对他负责。江曜上课,她跟着;江曜吃饭,她跟着;如果男厕所允许女生进入,小乔也可能会跟着一起去。烈男怕缠女,在小乔的纠缠之下,江神不得已屈服了。
强扭的瓜不甜,两人最终在江曜去英国读博前,以分手告终。
如今这故事又因为一周前的事件有了后续:乔乐乔被甩后还对江曜旧情难忘,一心想破镜重圆,毕业四年,前男友短暂回国,就马上搞到了课表,偷偷来上课,结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硬是被当着将近百人的面赶了出去。
针对这一事件,秦璇所在的《古今》展开了两派讨论。一方认为江曜太狠心;另一方认为江曜做得好,不爱就当断则断,对乔乐乔狠其实是为了她好。
秦璇是后者,她希望乔乐乔能认识到江曜的良苦用心,迷途知返。
作为一个已经工作几年的社会人士,乔乐乔自然不能让小学妹请客。两人约在学校康园三层,这里吃饭买单可以不用饭卡。秦璇只点了一个菜,小乔又大方地加了三个。
秦璇没好意思直接说江曜马上要名草有主了,她等菜上来,秦璇打开微信,找到一个类似德加画中少女的头像,点进朋友圈,指着第一条上的图片问:“乔学姐,你是本地人,你知道这个射击场在哪儿吗?我这周也想去。”
那个射击场小乔说不上熟,她只和江曜去过一次,这家射击场要想玩枪必须两人以上同行。
国内|射击场的子弹很贵,当时AUG子弹一发就要三十块,最便宜的子弹一发也要十多块,每种最少十发起步。他俩当时都没啥钱,小乔只玩了还算便宜的贝雷塔,就死活不再玩了,江曜不同意,他说坐了三小时公交你就玩这个,这不搞笑吗?在江曜的建议下,小乔又打了92和95。她最喜欢的是打飞碟。
射击场里对拍照限制得很严,小乔极尽谄媚之势,在工作人员的默许下,给江曜拍了两张打枪的照片。江曜比她强多了,每次基本都是十环。走之前,她还拿走了江曜打枪的靶纸。
打完枪,逛了博物馆,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射击场吃饭的地方太贵,幸好小乔带了牛奶和面包。在走向公交站的路上,小乔挽着江曜的手一边啃面包一边吹牛,等她有了钱,必须让江曜打枪打到手疼。江曜说等毕了业,他就带小乔去泰国走一圈,那儿子弹便宜,自由度也高,不像这儿只能听个响儿。
还没等小乔畅想未来,距离他们二十米的公交车已经启动了,江曜拽着她的手就往前跑,江曜拽得太急,她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上,面包也掉了。小乔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沾了土擦破皮的手去找江曜的手,要继续往前跑,可惜这时公交已经走远了。两人坐在站牌前,分食江曜剩下的半只面包,她手脏了,江曜把面包凑到她嘴边喂她。小乔说晚上一定要吃顿好的,说着她就给江曜背起报菜名,蒸羊羔蒸熊掌……
那是深冬的午后,阳光很好。
小乔向江曜吹过许多牛,回想起来,好像一件都没实现。其实她现在虽然也没多少钱,但是请江曜去趟射击场还是可以的。只是他已经不需要她陪了。
乔乐乔笑着问:“照片里这女孩儿是谁啊?枪打得不错。”
“校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新闻系的叶樱,跟我一届,也上大三。”
秦璇和叶樱曾经都是学校外联部的,在拉赞助这点上,秦璇确实比叶樱差太多,但她并不认为这是能力差距,而是人脉差距,叶樱找到的赞助商不是她爸,就是她爸的朋友们。秦璇大一一进外联部,就和叶樱不对付,她不喜欢太会利用女性优势的女生,明明对那些男生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但是一旦男生们有移情别恋的趋势,叶樱马上施展手段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过来。最让秦璇郁闷的是,叶樱是她男神的女神,每天看着自己的男神按时给叶樱朋友圈点赞,从不缺席,她简直心如刀割。
整整两年,叶樱的朋友圈,秦璇男神的赞从未缺席。因为这个,男神也变成了前男神。但是这一条,24小时过去了,前男神还是没有出现,并点下一个赞。
叶樱一共发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江曜学长眼中的我;第二张是:我眼中的江学长;第三张是她打靶的靶纸,配文是正中靶心。
有人在朋友圈底下问叶樱是不是两人在一起了,叶樱说只是一起去射击场而已,大家不要想太多。
但配图让大家不能不想太多,秦璇认为两人至少在暧昧,江曜才回国几天,就跟叶樱进入了暧昧阶段,进展也太过神速。看到配图的一刹那,秦璇想到了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小乔,她决定点醒乔学姐,让她不要再在一棵树上吊死。
“今年的毕业晚会是不是就是她主持的?”小乔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她虽然毕业多年,但N大的学生,从大一到博士,每一级都可以在她朋友圈找到。她想起今年毕业季在朋友圈刷到了叶樱的礼服裙。
“嗯。乔学姐知道她?”
“新任校花,能不知道吗?”小乔想起秦璇的问题,“对了,这个我真去过,不过你要想玩枪,得两个人一起去。”小乔跟秦璇说了射击场的地址,并告诉她,要想玩军用枪,得开介绍信。
“这么麻烦啊,我再想想。乔学姐,你还会去上希腊神话的课吗?”
乔乐乔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番:“我上次其实去听孟渊的课,结果把203记成了302。”
秦璇心里并不相信,只认为乔乐乔在找借口,但面上并没有戳穿她。
“那你今天还要去听孟学长的课吗?”
“我要去学活给相声社的新人们做戏曲培训。”乔乐乔虽然毕业多年,但仍心系相声社,时不时就回学校给学弟学妹们进行培训。
乔乐乔给秦璇倒了杯山楂汁,递到她手边:“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儿?”
秦璇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可又不能跟乔乐乔明讲,只能把话题转移相声:“乔学姐,你今年什么时候在学校有演出,我都等不及了。”
“那得等九月开学了。”小乔看秦璇没话找话说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她的真实目的。秦璇给她看照片,摆明是为了让她死心,大家都认定她是主动去听江曜的课,对他旧情难忘。可她四年前决定分手的时候就不再打算和这人有交集了。
学妹确实很好心,但她真的冤啊。
“乔学姐,你那水杯对你特别重要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秦璇心里揣摩乔学姐的话外之音,小乔又给秦璇盛了一碗汤。
秦璇刚喝完第二口,一看墙上挂着的钟表,蹭地就站了起来:“学姐,我必须得走了,再晚就没座了。”
“你不是选课了吗?”她记得江曜把她赶出来之前说,旁听的要给选课名单上的人让座。
秦璇看着乔乐乔欲言又止。
小乔马上明白了,她是唯一一个被赶出来的人。
乔乐乔还没来得及提醒秦璇饭后不宜跑步,秦璇已经跑远了。
录完节目,小乔回家时途径N大,停了车,扫了辆共享单车在学校里骑车瞎逛。夏日晚上,有风从头顶吹过,她分不清月亮和路灯哪个更亮,她左手扶把,右手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着。置身在校园里,会让她产生一种她还没毕业的错觉。
前面辅路突然蹿出一辆自行车,小乔骑的共享单车左闸失灵了,刹车不太及时,她连人带车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其实不太想看见他。
“还能站起来吗?”
小乔下意识向他伸出一只手,又缩了回去,江曜握住她缩回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的手心还像以前那样热,跟他的人正相反。
江曜本来要给小乔拍身上的土,手刚落到她衬衣上,又抄回了口袋,“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
“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骑车了。”乔乐乔是出了名的话痨,可见了江曜,连寒暄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车要走。她的脚刚往前走一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她的脚可能崴了。
“需要的话我那儿有红药水。”江曜就住在本校的家属楼。
“谢谢,我没事儿。”乔乐乔的嘴很争气,但她的腿不争气,往前走的时候稍微有点儿踉跄。
“你不会不放心我吧。”江曜的语气不无嘲讽。
“我没这么想。”
当年她一有空就去江曜家找他,江曜也没在那个老两居主动怎么样她,何况是现在。
“那就上来吧,上完药,我马上请你离开。”
在江曜的讽刺下,乔乐乔坐上了江曜自行车的后座,那太像她当年特意找修车师傅安的。因为江曜腿太长,车座还往上调高了不少。当年她抱着江曜像个八爪鱼,江曜说她再抱紧点儿,他就要勒死了。江曜那时候洗衣服经常多放了洗衣皂粉,刚洗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有一种皂角味,她喜欢那种味儿。
这些年小乔只有在说英语的时候才会想起江曜。不过由于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时间都在说中国话,除了给外国人指路,她基本不大想起他。
有时候问路的人顺嘴会夸一下她的发音,她的腔调完全是跟江曜学的,这是他俩为数不多相像的地方。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