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煎
霍沉不由想起昨日在院中听到的话,那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姑娘扬着嗓子说的,好似是方琦还要来竹坞提亲?
都教人家姑娘打了,怎还这样厚颜?
“三哥?”云飞久等不到他说话,叫他声。
思绪教小少年打断,霍沉懒洋洋抬眉,只听云飞继续道:“嗐,你不说我也省得,他一准是喜欢贺姐姐,诗说‘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我认得了贺姐姐才知这句是甚么意思,他必定是喜欢她的,更何况,贺姐姐还救了他,心地是极好的……”
云飞忽然啰唆个不停,霍沉听着倒也不厌烦,只是越往后听越觉不对,打断他,问道:“后头这些话谁同你说的?”
“诶?你如何听出不是我说的了?”云飞惊喜问他,边解释,“后头这些是昨儿二哥说与我的,他还夸我眼界变高来。”
霍沉皱眉:“……”
这人不过远远见了人家一面,又知道什么,倒把甚么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的话说出来,好没出息。
见他皱眉,云飞反省下自己,好罢,三哥不爱听这些的,他还是留着同二哥说罢。
“……”如此一来,换霍沉久等不到他说话,良久清了清嗓子,鬼使神差地问上句,“你可知你贺姐姐芳龄几何了?”
云飞一头雾水:“这我如何得知?我怎好问姑娘家的年纪?”
“哦。”霍沉应声,当即闭了眼靠向后头的高枕上,任凭车马晃晃。
云飞挠挠头,想问他为何问这个却又没肯打搅他歇息,只兴致缺缺叹息声,拨弄起小香兽来。
轻烟缕缕,闭着眼的人也久久想不明白,他问那话做什么?
***
是日过了晡时,付云扬才同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回来竹坞,那几人分别扛着棵梅树,正是昨日霍沉要他找来种在院里的。
天寒地冻的,他老子这么折腾他他也是不肯的,偏偏这个折腾他的是他付云扬异父异母的亲弟弟,故他应的比谁都爽快,找的也比谁都快。
秋娘疼他,早早把酒温好,又请那几位送梅花的喝了两碗才罢。
那六株梅树在空屋里呆了一夜,翌日霍沉起了个早,到窗边探了探天,见没再下雪才下去。
付云扬好似还睡着,他同云飞吃过饭便到院里扫雪去,阿蒙忙完他的活儿也跟来院里,缘着矮竹篱,在竹扉左右扫出几处空地,正是他日前合计好栽梅树的地方。
等云飞和阿蒙将梅树一株株抱出来时,霍沉一脸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昨日不曾过目,今日才发现是六棵树。
“我瞧它们都好好儿的,作何皱眉?”云飞好奇问句。
霍沉面色严肃,好似是遇着件天大的事:“我只划了四处种梅。”
旁人或会不解他的意思,云飞却是再明白不过的,知晓他三哥不是嫌多出的两棵梅树,反而是舍不得那两棵梅树,正合计往哪儿种呢。
他作古正经地摇摇头,继续缘着篱笆扫雪。
付云扬不知几时出的屋,这时懒懒下踏跺来,与霍沉道:“欸,可不是我多此一举,倒是我们霍公子自作多情得很。”
霍沉面无表情地看他。
“这另外两棵,是二哥在教你为人处世,是要送去贺家的。”他说着走向篱笆边上,找到两棵他专程选来的玉蝶梅,叫上阿蒙跟他往贺家去。
霍沉看他出了竹扉往屋前绕,耳畔蓦然响起昨日马车上云飞说的话,眉心紧锁。
便是送梅,不也该由他去吗?
是以,最后到贺家门前的,不止付云扬与阿蒙,霍沉与云飞也在。
正低头扫雪的令约听见雪地咯吱咯吱的声儿,抬起头来,见几人并步过来有点儿发懵:“……”
云飞自然是最先跳出来与她说话的那个:“姐姐早。”
“你也——你们也早。”她话里把其他人一并带上。
“我们给你家送梅花儿来!”云飞指指霍沉与付云扬各自扶着的虬枝梅树,又往上挪了挪,对着付云扬俊朗的脸,笑道,“这就是我二哥。”
令约先是望着两棵梅树恍惚下,后才朝付云扬看去,后者眉开眼笑望着她,不愧为云飞兄长,像极了这腊月里的太阳。
她抱着扫帚,与眼前人轻轻颔首:“久仰。”
说罢又乖顺仰起脸,睨视这头的霍沉不禁微微蹙额。
付云扬也细细看着她,但很快就不失分寸地敛回眸光,隔着梅树细枝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云飞也常同我提起贺姑娘,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至于甚么名……
呃,近看果真也是位清丽漂亮的姑娘,云飞那小子总算不是见谁夸谁来。
他的弦外之音,霍沉是再懂不过的,心下无故不快。
他年已及冠,素日里与一些油头顽笑便罢,怎到了姑娘家面前也这般轻佻浮夸。
他肃色想着,边假意咳嗽声。
令约听见,目光转落到霍沉身上,今日近看,发觉他脸上气色比前些时候要好许多,可惜面色不善,不开口说话,只莫名其妙把梅树往她跟前抬了截。
她蓦地想起昨日他们在院中的事,没个缘由的耳热阵。
局面突然一静,云飞想开口说话,却被人戳了戳脊背,当即哑住声儿。
——小些时候,家里哥哥们一个比一个稳重,只有付云扬肯陪他顽,每每闯了祸到爹跟前挨训时,但凡有不该他说话的地方他二哥都会悄悄戳一下他的背,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
故而,最后打破沉寂的,不是温和善谈的付家兄弟,也不是置身事外的阿蒙,而是面色不佳的霍三公子。
他也不知自己是板着脸,只干巴巴地:“我这是棵是黄香梅,他那棵是玉蝶梅。”
其余人:“……”
霍沉目光越过令约发顶,扫一眼缘溪一侧的半边篱笆,一眼相中位置最佳的一处,正色道:“缃梅开花时香烈,栽在那处最好。”
至于甚么玉蝶梅,随意种种便是。
抱着扫帚的少女呆呆儿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糊涂应上声,后回身朝他道:“多谢你们……我,我这便请爹爹来。”
这样往家里送东西的虽不是头回见,但却是头回当着她面儿来。
也不知是脸薄还是把无功不受禄的话记得牢,她打小就怕收旁人给的东西,便连过年时外公散押岁钱也收得腼腆。
昨儿云飞说家去后要给她带礼,还是教潘雯打断才作罢,不成想今日一早又遇见这事,还是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她分明还没应下,霍沉却教起她将树种在哪儿了……
去寻贺无量时,他正在西边儿一间屋里理着摞纸册,听有人送梅花儿来家里,一头雾水的到了院中。
几人遂又与他行礼道明来意,贺无量听后朗笑声,拱手称谢,算是应了这礼,又想了想,试探说道:“舍下正好有不少簿子,你们做生意想也常用,若是不嫌,一并拿些去?”
知他是想礼尚往来,付云扬做主应下,又同贺无量寒暄起别的。
令约始终默不作声地守在边上,忽然间,隐约感知到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轻轻抬眼,注意到霍沉望了她一眼。
短短的一眼,似乎很是不高兴,还莫名幽怨。
令约:“……”
这人的脾气好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_(:_」∠)_嗷!感谢各位还在等我的朋友牙!
第15章 三尺剑
脾气好不奇怪的人此时正坐在书房。
盛药的瓷碗儿冒着热气,边上搁着碟糍糕,软糯糯的趴在盘中,像吃撑了浮圆子。
霍沉望着它们揉了揉眉心,一时有些恍神……
说来,他对这位贺姑娘已谈得上是很好的,甚至在听闻方琦纠缠她后起了帮她把的念头,可她为何总不待见他?
付云扬同她说那等轻佻浮夸的应酬话,她听得仔细,他与她说正事,她却转头叫来父亲……似跟他有仇一般。
既如此,他倒也无需帮她,免得又惹来不待见。
思及此处,霍沉一股脑儿将药喝净,又连吃几块糍糕才罢。
只是,他还是舒泰不起来,索性推开眼前的碗碟,捧起书册看,再无兴致,又从桌前起身,坐去窗下一人下棋。
不多会儿,只听云飞在外头唤门。
放人进来,见他坐在纸窗底下,小少年先是远远儿瞧上眼桌上的药碗儿,看是空的才去窗边坐下。
“何事?”
云飞皱皱鼻尖:“方才又见秋娘给阿钟纳鞋底,我们几时回去?”
秋娘膝下也有一子,名唤尤钟,自打她做了云飞奶娘,便也把自家孩儿带来家中,后来年纪长些,就跟着骆捷做了伴读。
骆原虽为商人,出身却是书香之家,深知经商客旅做买做卖的也脱不了学问二字,如此还便与外国商人周旋,于是从来都教导家中孩子读书,骆捷更是天资聪颖,早几年前便到首县念书去,尤钟自然也随他去。
初时云飞要随霍沉他们南行,秋娘因放心不下他们远行,一道往了南,另一头却也觉着亏欠了自家孩儿,每年只得缝制些小玩意儿托人一并捎带回家。
而今骆捷与尤钟也得了假,快从首县回鹿灵,秋娘也越发盼着回去,云飞这才过来问……
再者,他虽怕他爹和大哥,这许久不见,其实也常常念想,只是不肯一人回去罢了。
霍沉哪里听不出他的话,两指捻起枚黑棋,沉吟道:“明日从云水斋回来便收拾行李。”
“好!”云飞兴致勃勃应下,尔后满是疑惑,“去云水斋做甚么?那里空有张招牌,店面都不曾张。”
“正是这里奇怪。”霍沉轻落下棋子,嗒的一声,姑且提醒他句,“可还记得刚来宛阳时岑伯说的那人?”
“那个嚷着要寄卖的?”云飞恍然,问他道,“他那宝贝究竟什么来路?我们还未在宛阳立足他就寻来,缠这许久没个休止,既是要寄卖,定也急着用钱,如何不寄去别家?我看方家、周家都有古翫铺子的。”
“明日瞧瞧便知。”
“我也去,倒要瞧瞧值不值当!”
主意打定,云飞不再打搅他发呆,又一溜烟窜出书房,找阿蒙喂马儿去。
马棚设在屋舍正西边儿山脚底下,临近着贺家的驴棚,从廊下一眼能见着,却不碍观瞻。平日里咕噜若得了闲,最是爱往这处飞的,也不愧为云飞养大的鸟儿,好不操心,总见它衔着几根干草料往马槽里丢,唯恐马儿饿着。
这时随云飞过来,它还是这样操劳,云飞不禁欣慰抱住胖胖的它,问起阿蒙:“近日咕噜可是聪明了许多?”
咕噜:“咕咕咕。”
阿蒙:“……是罢。”
敷衍之意再明显不过,云飞撇撇嘴角,突发奇想:“人都说信鸽恋巢,我们好生教教它,往后不准也能替家里送信,往来两地岂不比信人方便!”
可谓是异想天开的话,他却是当真盘算了整夜,翌日醒来接着与咕噜说教,从天色熹微说至晌饭毕,从堂屋里说去迴廊底下。
付云扬昨儿种好了梅树就回栗香园去,以故只有霍沉见到他这早呆头呆脑的模样,听清他在嘀咕些什么时,冷不防从背后笑话两声:“它几时能在这这房前屋后送送东西,已然了不得了。”
云飞陡然一吓,幸喜是个胆大又脾气好的,回头看霍沉打点好出了屋,笑兮兮起身,替咕噜辩解几句:“它如今大了,送这还是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