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煎
看来,往后还得再稳重些。
霍沉如是想着,耳根又诡异地泛了红。不,并非他不够稳重,而是他所有的不稳重都是因她而起,遇着她,他不单惊疑过无数回,还冲动过无数回。
终于,心思跳跃的霍三公子透过表面看向本质,又一次体悟到“钟情”二字的酸涩。
可惜他钟情的对象对此一无所知,并且颇有些慌张地发现——白棋赢了。
石桌边缘观棋的咕噜悄促促往云飞面前挪动挪动,后者还僵在他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上,直到霍沉戳了戳他脊背,急忙干笑声:“恭、恭喜姐姐,后手也赢了我。”
某人愧不敢当,心虚笑了两下,暗里惋惜世上又多一人与她止了棋缘。
确也如此,云飞所受冲击远比霍沉旁观来得结实,半晌才缓回神,再看眼前棋枰时顿觉如坐针毡,寻救命稻草似的倒仰起头,一声三哥还未叫出口,救命稻草就自己贴了过来。
“贺姑娘棋路新颖,不知从哪处学来?”
撇开棋品不提,棋路的确是有些意思在。
令约杏眸亮了亮,抬头答他:“我娘教了我些,余下的是都从棋谱里摸索出来。”
霍沉对上她的眼,不受控地开始了他的又一次冲动:“不知霍某可否有此荣幸,与贺姑娘走上几招。”
云飞听完这话差点没咬了舌头,委实佩服起他,忙将碍事的咕噜抱进怀里,腾出座让霍沉坐下。
如此来,哪儿还有不应的理,令约遂又全心同霍沉对起棋来。
霍沉摇身成了正面受敌的那个,抛开惊诧,满眼笑意地审视起敌方的手法和神情,结果竟真让他觉察出一些不寻常。
对方每每悔棋,眼底要么全无觉察,要么便闪过些许慌乱,与此同时,手上动作也会刻意许多。
换言之,并非次次都是她无心之举,还有明知故犯的时候。
这个认知教霍沉觉得新鲜,眼畔笑意愈发浓郁,云飞看进眼里,不禁陷入沉思:
二哥不是说贺姐姐是三哥的“苦头”么,可他瞧着,怎么更像是“甜头”?唉,倘他小时候敢这样悔棋,恐怕早被敲没了头,三哥才不会对他笑成这样!
莫名的,小少年竟羡慕起他贺姐姐来。
***
翌日清早,霍沉又随贺无量等人上了猫竹山,山林极广,每日察看的都是不同区域。
这回他与众人并肩走在前头,商议着正事儿,就是总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回头看。
身后的小学徒们各自肩上挂了个小背篓,令约也是如此,云飞、阿蒙两个乖乖巧巧伴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们话。
“咳咳。”贺无量试图打断某人肆无忌惮的惦记,轻咳一声停下步子,朝众人道,“就在这里散罢。”
本也没甚么好瞧的,今日上山正是教这些精力旺的清清退笋来。
“是!”一群小学徒笑嘻嘻应下。
贺无量又不放心地嘱咐句:“好生跟着各自师父,别光顾着掘笋,四周多留意些。”
终归是些少年人,有的才跟学了三两年,需在山林里学的还多着去。
话罢,几位纸农才带着众人散布去林间,令约则在人去后过去贺无量那里。
贺无量低低咳嗽声:“你带云飞他们近处走走便是,莫走远了,我与见渊这里还有事要谈。”
贺无量甚至已经想好要请霍沉去路旁的石头边歇上会儿,岂料霍沉听完,当即正大光明接过话:“前辈若是担心贺姑娘,晚辈以为跟他们同行即是。”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当面谈起也无妨。
当然,这句并非霍沉所说,而是贺无量在他看向自己时顺势接来话后的,为此,自个儿害自个儿郁结番……这下倒好,人家甚么也没说,自己赶着认“自家人”了。
唉,贺无量又在心底长叹声,无奈束手跟上令约,与霍沉的谈话也不知不觉停缓下来。
“姐姐,你们查林都查些甚么?”走在前头的云飞好奇问起。
“嗯……一来瞧瞧哪处新笋生得密、长势如何,二来瞧瞧可有人上山偷伐,更要留心有没有哪处竹生了竹米。”
“竹米?”云飞稍作回想,而后问,“书上说竹米难得,是凤凰之食,可是这个竹米?”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正是,不过这说法是那些雅士的事,我们只知,竹若生了花结了实,不需多久整片林子都得枯。”
云飞吃惊:“原是这样,受教了。”又问,“那上山偷伐呢?”
“这是宛阳数百年前就有的规矩,猫竹山上的竹子归纸家管,除了篾匠能伐嫩竹外,旁人若需伐竹,只许伐六年以上的竹,如若偷伐,按盗窃罪名处罚……只这条例有些知县管,有些不管,像先前的老县令,他不管这个,偷伐的人又多起来,不得不防着。”
她絮絮答答一长串,钻进霍沉耳朵里,格外悦耳,他甚至总结出一点:但凡说起与竹坞有关的话,她都能说上许多,而他也欢喜听。
说话间令约也停在一片去年壅过的竹林空地,四周新笋丛生,蹿得快的已有半人高。
“就在这儿挖笋?”云飞问。
“嗯,”她补充道,“是清退笋。”
一说退笋,霍沉又想到她生气拔笋那回,将话问出口:“甚么是退笋?”
没有指名道姓,但都听得出他是接着令约的话在问。
贺无量:“……”
老夫就在旁边你问老夫啊!
令约偏头瞧他眼,放下空背篓,熟络用镰刀指向他脚边:“像这两株,本是并生新笋,但稍高的这颗笋壳发黑,绒毛干燥,一看便是退笋料子。”
眼神不大好的霍沉:“……”
她又偏了偏胳膊,指去阿蒙脚下:“那株笋壳尖头也发燥的,便是明日的它。”
“受教了。”霍沉笑了笑,“往后定多请教贺姑娘。”
贺无量:“……”
令约睫羽轻扇两下,端着矜持与他颔首,直到转过头才背着众人翘高嘴角。
少女背影纤细清灵,黏着着霍某人的目光,两人间萦绕起某种似有若无且不便公之于众的情思,贺无量看进眼里,彻底信了郁菀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
没一个是他能拦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郁菀:白教你了。
复更以来我竟一章都没写出来……但是存稿骤降!我真的能在存稿浪完之前写完吗,有些怀疑自己。
然后我昨晚熬夜看完了我的《葵花籽》???发现同样是闷性子淡性子,古言确实难发挥很多,以后还是写能够自由自在浪的主角吧,也不写太多家长了,家长真难写(。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2瓶。
第33章 丽日迟
仲春上旬, 正是和风丽日,街市上的幌子随风摇来摆去,少了途径宛阳赴京考试的学子,市井街心重新闲定下来。
碧岩街上行人悠闲, 只霍沉从云水斋出来时脚步略快, 似是急着去做甚么。
“见渊?”身后有人叫住他。
霍沉回头, 一个相貌周正的青年正从周记米行里出来, 见到他人惊喜笑道:“当真是你, 好些日子不见。”
“周兄。”
此人正是周家二公子周简, 比霍沉大上一岁, 两人年幼时曾在书院里做过几年小同窗, 而这周家, 恰巧还是竹坞旧主周老爷家的堂亲, 便算有些交情,霍沉遂称周简一声周兄。
“见渊去往何处?”
“甘泽廊。”
出碧岩街往东过甘泽桥, 槐荫弄里有口老井,井水味甘, 故整条长街都唤作甘泽廊, 此处距陈举人巷不远,商店、食馆连络,贺无量与霍沉商度后便将纸号选在此地,近些日子正在装潢。
周简听后笑道:“我恰巧也去那头替母亲沽酒,不若同行?”
霍沉自是友善应下。
周简走至他身旁,瞥上眼:“不知见渊三日后得闲不得闲,我兄长在城郊外有一小圃,正邀人放春。”
“多谢,不过霍某生性喜静, 便不同去。”
何况那日还是花朝,有人的十八生辰呢……霍沉敛眸暗想。
“也好,我也不喜那等热闹,不及与内人小酌几杯。”周简被拒后并不难堪,而是另寻他话说起来。
霍沉起初听得还算仔细,可后来全部心思都落去前边儿几人身上。
几人皆从轻罗巷拐出,两男一女,霍沉清楚地从他们嘴里听到令约的名字。
“整日里冷冰冰的,活似有人欠她几百两,谁稀罕与她说话似的。”
霍沉面露嘲讽地盯向说话的矮个青年。
“呸,你往年不是常往她跟前凑么?”被簇拥在中间的粉裳姑娘落落大方啐他道,“不过阿约就是这样,没人能亲近她。”
个头稍高的青年附和她:“还是阿雯跟我们说得来一处,也不嫌我们,不像那位每回离她近些就开始甩脸子,万幸是我们自个儿选槽,不然我夏日里还得跟她一处造纸,衣裳也不敢脱。”
到这里,霍沉面上的嘲讽意眼见着就要揽不住。
“噗嗤,”中间的粉裳姑娘大笑道,“人家可是宛阳第一美人,可不能像我这样胡闹,我是拿自己当小子看呢。”
“呿,外人叫她美人便算了,我们还能不知?谁没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丑得求我娶她我也不——”矮个儿青年话未说完,腰际忽让人猛的一踹,当即扑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转头看来。
霍沉高大得像是庙里的神像,只不过绷着唇、眼底不带一丝怜悯,或许更像阎王殿里阎王,挡住罩来他身上的光,可惜没人活着见过阎王不敢妄加比喻。
同时转过身的还有另外两人,见到他与周简,无不色变。
“你——”潘雯吐出一个字,有些怵的停下,可转念似乎又想到甚么,再度抬高嗓门,“你这疯子,还当宛阳没人管么?”
这样,会不会教他觉得自己和旁的姑娘不一样?潘雯不知霍沉早在十七岁时就见识过这等无趣把戏,眼下慌神中掺着几分期待。
霍沉却只听她话里的意思——近来闻恪的确在翻旧案,但凡喊冤叫屈,哪怕是陈年旧事都会追根究底,这时他若当街殴打行人,恐怕少不了教那位闻大人请去衙里。
“不劳费心。”他冷声,目光睥视向地上的人,“怎不接着说?”
原本还咬牙切齿、隐忍不发、自以为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人登时怛然失色。
“今日只是提醒几位,往后再教我听见便不止如此。”
到底在外历练多年,下狠话时神态自若,寓凶戾于淡然,就连没招惹他的周简也有些虚他,更不提其他几人。
谁也不知他的底在哪儿,或许他比他那位二哥还难招惹,毕竟,传闻中他对着自己的父亲也能下狠手……
几人哑口无言,或有行人路过,好奇偷瞄,霍沉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去潘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