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鹿
夏知蔷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扫了眼体检中心出来的报告,田医生皱眉:“今年准备要孩子吗?”
犹豫片刻,她厚着脸皮说准备要。
“那有点麻烦……”田医生自言自语着,没向人多解释,而是让陪诊医生开了张检查单,“得先做超声,这样,你去旁边等我会儿。”
上厕所的功夫,田医生交待夏知蔷:“我下午没有门诊,来不及的话,等下拿到报告单你直接来住院部的办公室找我,免得再跑一趟。”
“下次看结果不行吗?”
夏知蔷已经品味出,这位田医生似乎和冯殊有什么不太好的交集,她……不太想继续待在这儿。
田医生神色肃然:“这是什么话,我一次给你看个明白,早点确诊、早点手术,不好吗?”
脑子里被“手术两个字塞满,夏知蔷恍惚着做完了检查。
田医生的办公室位于仁泰楼,和心外不在一栋,夏知蔷找过来的时候,人家正在吃饭。
那饭冷透了,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见状,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叨扰,在门口踟蹰了会儿。田医生回过头,朝人招招手:“站着干什么,进来啊。”
接过报告单看了一会儿,又放下,她轻描淡写地说:“预约住院吧。”
夏知蔷傻了,孟可柔也有点意外:“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做住院手术了呢?”
“真是好端端地,你跑什么医院?”田医生扔过来一句怼人脸上,等扒了两口冷饭,缓了缓,她态度又转好一些,“小冯要是有空,让他来我这儿一趟,有些事情得告知配偶,做好配合。”
退出办公室,孟可柔搓了搓夏知蔷因为惊讶而冰凉的手:“先打个电话?冯殊是医生,这手术到底要不要做,又是怎么回事儿,让他来问问清楚最好。”
夏知蔷不吭声。
她根本就联系不到这个人。
孟可柔以为她在置气,苦口婆心:“你平时那窝囊劲儿呢?现在倒知道摆姿态倔着了。你这次是真的有事找他,还没离婚呢,要是做手术,得由他来签字的!”
“算了。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下个月换一家医院看看,兴许就不用手术了。”
“你不打,行,我来打,”孟可柔抢过夏知蔷的手机,上下翻动着通信录,“你老公电话是哪个?快,告诉我。”
夏知蔷贴住墙站着,手里的申请单已经捏到发皱。她苦笑了下,说:
“还能是哪个,就……第一个呗。”
说来好笑,由于联系不多,结婚3个多月的夏知蔷直到离开德国前,才想起来要存一下的自家老公的电话号码。
回国的那天,连绵数日的雪终于消停下来,复航的法兰克福机场里人山人海。因为大雪在海德堡多待了三天,夏知蔷不过脑子地感叹了句:
“总算能回国了。”
冯殊表情微妙。她忙补充:“我是说,国内的事情积了很多了,我得赶紧回去处理。”
“所以,你其实是不想走的?”
“呃……不得不走嘛,没办法。”
他没较真。
夏知蔷被冯殊牵着一路往值机口行进,中途,两人被挤开,她无措的张望只持续了几秒,就见他拨开人潮大步走过来。
冯殊用五指紧紧钳住她的手。
“你松开点,手疼。”夏知蔷嘀咕。
“弄丢了怎么办。”
“我是三岁小孩儿么,说丢就丢的啊?”
用除了自己没人听见的声音答了句“又不是没丢过”,冯殊没再说话。他带着夏知蔷办好手续和托运,一路将人送至安检口。
“走了,”夏知蔷朝人挥挥手,“你几月回去来着?”
“四月。航班信息我会提前发你。”
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夏知蔷想起来,从巴黎飞法兰克福的时候,她乘坐的航班延误了近3个小时,可一到接机大厅,她就看到了孑然而立的冯殊。
凌晨的异国机场,气温很低,灯光冷得像雪水一样泼在夏知蔷的眼睛里,那个男人一身黑色大衣,笑着,温柔走近,问她累不累。
不是不感动。
咬着机票收拾随身小包,夏知蔷含糊糊地说:“你回国,我也接你去。”
冯殊也不知当没当真,只说:“落地记得报个平安,等你电话。”
独自走进安检口,莫名地,夏知蔷心底生出一种类似于依依不舍的情绪。
这感觉太过荒谬,以至于,她忍着不让自己回头,然后没看到如潮水般的来往人流中,一个男人像岸边的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目光也是。
而夏知蔷在海德堡的几天所遭遇的荒谬,可不止这一刻。
孟可柔很久之前曾跟夏知蔷聊过,自己最荒唐的一次,和一个男人从牵手、接吻到上/床,只用了三天时间。
“你别笑,我跟他当时是真心想好好在一起,不然第一天就做了。不过是开个房买个套的事,用得着等那么久?”
“久?72小时叫久?”
“你不懂,遇到真喜欢的,72秒钟都等不了,就想贴近一点,再近一点,融到一起才好。”
那时的夏知蔷不信。
结果,从牵手、接吻到上/床,她和冯殊只用了十来个小时。
而短短数日过后,两人对彼此身体的了解便已经不熟热恋多年的情侣了,只是一穿上衣服,夏知蔷面对对方时的局促不减反增,里面,还掺了点放纵自己的罪恶感。
明明是合法夫妻,搞得像乖乖女买醉碰上了一/夜/情。
这事儿夏知蔷后面也仔细琢磨过,没得出什么能接受的结果,便把锅全推给了突然坏掉的暖气,和壁炉前的那被热可可。
再没有比交/合更直接的取暖方式了,一定是这样。
安检完,穿好鞋的夏知蔷本该去候机厅坐着,打打游戏、听听歌,雀跃地品味归家的兴奋感。鬼使神差地,她却转身走到隔离玻璃处,趴上面垫脚往外边看。
她想起他刚才说,要等报平安的电话。
视野前方,各种肤色的人群来回穿梭,夏知蔷搜寻许久,都没能找到自己的丈夫。
在心里骂了个“傻”字,她脚跟落地,忽然听到笃笃笃的玻璃敲击声传来,偏过头,冯殊正隔着玻璃朝她笑。
笑意并不深,意外地,很有感染力。
夏知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又很快放平嘴角,恢复腼腆内敛。
拿手机对着冯殊晃了几下,她用口型说:“你手机号多少?”
对方不答,夏知蔷便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那人仍是静静看着她。
像是没弄懂夏知蔷在说什么,冯殊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搁着这层玻璃,望着,望着,就像“相亲”时她在餐厅落地窗边见到的那样。
目光执着到固执。
抬起手,男人拿指节在玻璃上轻扣两下,哒哒地响,启唇:“我写,你记。”然后,指尖缓慢移动,一个一个地写下了自己的号码。
夏知蔷认真盯着冯殊漂亮得像石膏雕塑的手,存下了这组号码。
按了确定键,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刚才的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好像某年发生过一样。
旋即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怎么会荒唐到把两个毫不相干的时空,和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到一起。
飞机上干燥的冷气,让夏知蔷放飞的情绪平稳了下来。
落地后,南江大雨。
浑浑噩噩地倒车赶路再倒车赶路,直到快到家了,她才想起来要跟人报平安的事。划了半天才在列表中后部找到冯殊的名字,夏知蔷打过去,对方声色平静清润:“还以为你又延误了。路上不顺利?”
“手上东西太多了,又下雨,不好拿手机。”
“哦。那赶紧休息吧,倒倒时差,这边正好也是晚上了,晚安。”
夏知蔷这才意识到,海德堡已是深夜。
她又他多等了几个小时。
那天的夏知蔷有些失眠。翻来覆去地抱着被子碾了好几圈,她翻开手机通信录,在冯殊的名字前面加了个“阿”字。
他仍不是第一个。
夏知蔷下决心要把冯殊搁在最上面去。
她便又加了一个“阿”。
又加了一个。
挺好一名字,突然就不对称了。根植于血液中的“居中对齐综合征”复发,夏知蔷在尾巴上添上了两字。
终于舒服了。
“喂?喂?你游魂呢?”孟可柔晃了晃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夏知蔷,表情嫌弃,“这个什么鬼‘阿阿阿冯殊殊殊’就是他电话?”
“嗯。你用自己手机打吧,我这边打不通的。”
“?”
夏知蔷话未出口已经有些哽咽:“我把他放第一个,他居然,居然把我放黑名单……”
就很气。
委屈得要死,她眼泪刚要往外涌,被孟可柔对着听筒爆发出的一声“喂个屁”,给生生吓了回去。
谁知道这人紧接着又来了句:“来晚了,就见不着你老婆最后一面了!”
“你也太夸张了吧,骗人不好的。”等她挂了电话,夏知蔷说。
孟可柔反驳:“哪里夸张了?都要做手术了,还不够严重吗?”
“又不是大手术。”
“可不也得全麻?你看我百度的,”她把手机屏幕怼人脸上,“哪怕是在仁和,全麻也有几万分之一的几率致死,万一你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呢?不是最后一面是什么?”
夏知蔷刚给自己做好术前心理建设,被孟可柔这么一说,轰的一声,立刻崩塌了。
另一头,来不及等电梯的冯殊,连下楼带上楼,跑了20几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