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鹿
两人低语几句。
等夏知蔷回了卧室,冯殊让舒明君有什么话快说,他还要赶着去上班。
“你爸爸他——”
“我爸已经走了七八年了。”
“好, ”舒明君换了称谓,“你的生父, 陈少康,病得很重,下个月就要出发去美国动手术了。他想在出发之前见你一面, 了个心愿。”
冯殊毫无反应:“没空。”
“就看一眼,要不了多少时间,”舒明君退一步,“如果你不想去上海,他也可以来南江。”
他说不必。
许是想掩饰焦虑,舒明君习惯性地拿起面前的杯子。
等想到这水是谁给倒的,她又将其放下,道:“那就先不谈陈少康的事。小殊,陈家现在要翻天了,有份没份的,各个虎视眈眈。不管你对我们是恨也好,怨也罢,自己应得东西难道不该去争取一下吗?”
无法动之以情,她开始晓之以理,或者说,诱之以利。
冯殊一脸与自己无关的表情。
“妈妈不逼你认祖归宗,但现在有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大好机会摆在这儿,你要,还是不要?”
“不要。”他十分肯定,“我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一切都很完美,不需要重新选择的机会。”
完美到,冯殊昨夜的某个瞬间还以为自己活在梦境中。
夏知蔷紧勾住他肩膀,圆润的足跟随动作一搭一搭地擦蹭着男人的脊背,带来奇异的酥/痒。皮肤粉白,乌发像花一样散开,她害羞带怯的眼里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肢体软得不像话,任人予取予求,还动情地喊“冯殊”“冯殊”,一直未曾停歇……
冯殊抿了口已经沉底变凉的咖啡,没加糖,意外地尝出几分回甘。
舒明君还在勉力维持着体面,轻言细语:“小殊,你能不能别拿人生赌气?以前的事是妈妈做的不好,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冯克俭他——”
“舒女士……哦不,也许我现在该叫您陈女士。既然已经随了夫姓,您就是下定决心要和过去断个干净,又何必再提起不相干的人?”冯殊起身,做出送客的架势,“请回吧。”
坐住不动,舒明君稍仰起脸,看向已长大成人的儿子。
明明不是那个人的亲生孩子,性格却和他一模一样,骄傲,执拗,认死理,以及……油盐不进。
环视了这间三室两厅的房子一眼,她下唇抖动:“当一个小小的外科医生,娶一个厨师的女儿,就是你满意的生活?累死累活拿几千块的工资,再在这种屋子里跟她生儿育女……就是你满意的生活?”
冯殊的神色骤然转冷。
“请您出去。”他指着门的方向,语气里已然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冯殊!”
舒明君声调陡然提高:“妈妈这是在帮你,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你值得更好的,你还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你还有机会!”
冯殊眼帘垂下,前一个小时还神采奕奕的双瞳里,光彩顿失,黯淡无比。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新选择,我希望,我不是您的儿子。”
有玻璃被砸碎的声音传来,随后是急促脚步声,和关门声。
喧嚣终于落定,夏知蔷垫着脚帮神情凝滞的冯殊系衬衫纽扣。比起需要打领带的常规衬衫,他更适合这种简洁的立领款式,文雅,温润,与个人气质极为贴合。
“你们科室,一般什么时候人比较齐啊?”她问,手上动作不停。
对方似乎在发呆,瞳孔盯着空处一动不动,隔了几秒才问:“干什么?”
“住院的时候,吴主任和你那几个同事不是来病房看过我么,我想打包点小蛋糕、饼干和曲奇送去,还个人情。他们有什么忌口的吗?马卡龙吃不吃?可露丽和布朗尼呢——”
忽然一动,冯殊紧紧抱住了夏知蔷。
将下巴搁在她肩窝,他埋首深深呼吸几下,冰凉的唇贴住夏知蔷敏/感的颈侧皮肤啄了啄,压实,姿势固定了很久。
“知知。”他的声音仿佛不是从空气中传来的,而是沿着颈动脉,随热血传递到胸腔里跳动的心上。
“下半年,我们就要个孩子吧。”
*
一连好几天,夏知蔷身上兴高采烈的劲头都没消停。
和冯殊商量耗时间,她让孟可柔陪自己去仁和送点心。
眼见着夏知蔷将两台车的后备箱全塞满,孟可柔问:“这是照企业年会的规模准备的?冯医生他们科室多少个人,吃得完么。”
“加上实习的,25个有了。”夏知蔷和彭定军仍在继续往车上装东西,“吃不完就拿回家去嘛,或者分给病人,我还怕不够呢。”
除了常见的蛋挞曲奇马卡龙,为了显示诚意,夏知蔷还准备了可露丽、费南雪、松露巧克力等非常规品,每一份都用PVC包装盒单独盛放,缎带蝴蝶结封口,又额外配了瓶自制果酱,看起来品种丰富,且极上档次。
类似规格的礼盒,“知芝”只在大节日开售,市价少说也要300块钱一份,限量,得靠抢。
暗自核了下成本,身为股东的孟可柔心在滴血。
拉住忙前忙后的彭定军,她好奇:“为了这些,你妹忙了有好几天了吧?”
“可不是!”彭定军摇头,“打了300CC鸡血一样,从早做到晚,边挤奶油还边哼歌儿,都不知道累。”
那边,夏知蔷脚上像装了弹簧,正蹦蹦跳跳地上楼下楼,脑后高高的马尾甩得要飞起来。
孟可柔嫌弃:“不就是和老公和好了,至于么?”
“你不懂,我懂,”故作深沉地吐出口烟气,彭定军对着秧秧暗送了几趟秋波,“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
孟可柔随着夏知蔷来到了仁和。
非手术日,恰逢临下班的点儿,科室里人很齐。冯殊不在办公室,夏知蔷不好专门等他,进门就开始分发礼盒。
大家伙儿先是被礼盒外观实实在在地惊艳了一把,等打开尝了尝口味,此起彼伏的赞美声纷至沓来。
退到人群最外围,钟灵秀拿着被人硬塞到手里的礼盒,却没拆开,兴致缺缺的样子。
一个女实习医生从自己这份里挑了个焦糖布朗尼,递过去:“快尝尝这个!巨无敌好吃,我感觉比你认识的那个法国人做得还好!”
“不用了,”钟灵秀推拒,“你也少吃点。”
“没事儿,我不减肥。”
“不是减肥的事。”
冷冷看了眼被人围在中间的夏知蔷,钟灵秀压低声音:“什么‘私房甜品’,说白了不过是原材料不明的三无产品,谁知道吃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里面全是氢化植物油之类的,摄取过多可没好处。你少吃几口吧,免得——”
“不吃就给我,我想吃还没份儿呢!”她身后伸出只手来。
陈渤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抢过钟灵秀那份礼盒就抱在了怀里。
冯殊跟上来一步。
看着钟灵秀,他眉眼冷淡:“‘知芝’三证齐全,大大小小各项检查也都通过了,并不是什么三无小作坊。夏知蔷是我太太,她手艺如何我没办法给出客观评价,但卫生状况方面我可以打包票,绝对不会让人吃出问题来。”
“我以为,尊重别人的职业、好意和付出,是做人最基本的修养。你觉得呢?”
钟灵秀脸上红红白白的一阵。
咬了咬下唇,她越想越不服气,忍不住叫住准备进去的冯殊:“那万一,她做的东西真让人吃出过问题呢?”
冯殊眼睛微眯了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钟灵秀梗着下巴,声音不大,“我只是想提醒师兄一句,你太太,也许根本没你以为的那么好。”
她等了几秒,等他追问,等他深究。
冯殊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无菌操作熟悉得怎么样了?”
钟灵秀一怔,半晌才答道:“最近几天跟课题、收集数据去了,所以……”
“体外循环呢?前天我教过的心包纵隔引流管放置及拔除的方法和注意事项,还记得多少?”
她语塞:“我——”
“明天查完房,主任大概率会来突击考核。”
“什么?!”
之前的几次考核,冯殊都会提前一两天告知钟灵秀,让人早做打算。
读出了钟灵秀的不满与疑惑,冯殊只说:“这几天忙,忘了通知,”他看了眼时间,“你还有十四个小时可以准备。”
“不过,你既然有空关心我和我太太的私事,想必是准备充分、不惧应考的。祝好运。”
等人惨着脸走了,陈渤感慨:“你为了她的事可没少跟老吴说好话,这姑娘,怎么就不知道珍惜机会呢?虽说她爸明面上不支持她学医,可从医学院到实习,钟老板没少在暗地里帮闺女铺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冯殊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做评价。
之前,他因为类似的经历而对钟灵秀动了点恻隐之心,现在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
不是每个学生都值得老师倾尽全力。
陈渤正打算去找夏知蔷再要一份礼盒、带回骨科嘚瑟嘚瑟,冷不丁就扫到了在不远处靠站着玩手机的孟可柔。
忍住想冲上前跟人打招呼的冲动,陈渤勾住冯殊的脖子:“儿啊,你给爸爸尽孝的机会来了。”
他附在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冯殊站直身子:“一起吃饭可以,让我帮你装穷……你打算干什么?”
“费什么话,照做就行了。”
“她跟夏知蔷关系不一般,你最好别乱来。”
陈渤心急得很,有些不耐烦:“装他妈什么正人君子呢!特么的别忘了,自己是怎么截胡我和小夏妹妹相亲的,又是谁要我不择手段帮你将人一举拿下,最好还能把她哄去德国,以免夜长梦多。”
当时,陈渤ABCD的计划帮忙想了一堆,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夏知蔷不按常理出牌,自己主动跟冯殊提了结婚……
“你这人,看着正经,其实狗得很。”他感叹,“可怜我小夏妹妹,天真可爱不设防,就这么羊入虎口了,你说她要是知道了这些……”
似有所感,夏知蔷的眼神越过人群看向这边。
冯殊立即把陈渤打发走。
礼盒还剩下几个,冯殊带着夏知蔷将它们分发给住院的先心患儿。
晚饭过后的心外科病房走道上,全是明早要做搭桥手术、逮着气球使劲吹的老头儿老太太。
他们笑眯眯地跟冯殊打招呼,喊他“小冯医生”,眼睛不住地往夏知蔷身上瞟,还问:“这位是……”
“我太太。”冯殊自然地介绍。
夏知蔷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