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鹿
她哭得更难受了。
冯殊依旧慢条斯理:“等我出国了,你就把爸爸接过来一起住,好不好?”
“不要,我一天都等不了。”
“那……回门以后就把他接过来,再可以了吧?”
“我明天就想去找他。”
这么无理的要求,冯殊还是答应了下来。
路上有点堵车,夏知蔷哭得累了,趴在他肩头睡了大半程过去。等再醒来,她短了路的脑子回归正常,立即跟人拉开谨慎的距离,坐到了另一边去。
她将冯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还多此一举地说了声“谢谢”,语气客气而疏离。
他好像不会受伤,只温柔地答:“应该的。”
如果非要让夏知蔷找出一个具象的理由,来给自己不期然的心动做注释,也许就是他不知所起的包容和温柔吧。
貌似又不止这些。
季临渊也问过夏知蔷差不多的问题。
前几天,他亲自将她送到仁和,下车时却没急着打开车门,而是点上一支烟,看向夏知蔷:
“他有什么好?”
车门落了锁,夏知蔷怎么都推不开,心急道:“他哪里都好,对我也好。这还不够?”
季临渊笑了笑,完全不信的样子。
一支烟抽完,他才再次开口:“那如果我也能做到他那样呢?比如,给你一段婚姻和稳定的家庭生活,或者对你……态度再温和一点,之类的。”
夏知蔷停下了推门的动作。
她诧异地回过头,像不认识对方一样,盯着季临渊打量。
他撇开脸,看向另一边,神色有些不自然:“随口打个比方而已。”
“哦,我没当真。”
等锁开了,夏知蔷推门下车,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她趴在窗框上往里看:“我刚想了下,他貌似也没那么好。”
季临渊眼睛亮了几度。
“只不过刚好,我喜欢的样子他都有。”
*
手术很成功,各方面意义上的成功。
冯殊出来后将情况简单地告知了患儿家属,“毒王”的大哥过来要给人跪下赔不是,他淡漠地看着旁人将其扶起来站好,道:
“孩子还没脱离危险期,不着急这样。”
这个人追上往外走的他:“我已经弄明白了,我弟弟没挺过来是他自己本身就有病,比不得别人身体好,不怪你们。小宝也是,他活不活得成那是他的命,你们医生尽力了。何况你还因为我弟弟……染了病,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小宝要是能好起来,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会教他记你一辈子的恩。”
这话,让冯殊想起金女士。
她也是说冯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不像是假的,可那天还是……
冯殊并没有埋怨任何人。
他知道,自己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外人叫他们“白衣天使”,歌颂赞扬从不缺席。可没人知道,这件有意义的事,偶尔会让从业者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冯殊摆摆手:“这是我的工作而已。我太太还在外面等我一起吃饭,先失陪了。”
后面那一周,冯殊专心忙课题和带教的事,倒也没比之前轻松多少。夏知蔷却像是很闲的样子,送饭送得越来越勤,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还会一天两顿地跑。
冯殊问她:“工作室不用管吗?”
夏知蔷总是岔开话题,叫他别操心,说自己心里有数。
他便没多想。
直到钟灵秀过来科室送吃的,顺便办一些手续。
她找到冯殊:“冯师兄,夏小姐工作室的事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钟敏儿居然会这么做,我——”
冯殊诧异:“她工作室怎么了?”
钟灵秀比他更诧异:“小夏姐的店被查封了,你……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元宵节快乐XD
好像来了新朋友?不争气的收藏数总算解冻了一下下,知足了。
第47章
季临渊比冯殊要早一步得到消息。
稍作了解后, 他发现事情本身并不复杂。
“知芝”临时招的那名送货员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所用的健康证是假证。被匿名人士举报后,工作室按流程本该罚罚款就行, 奈何有同行惹出严重的食品安全事件,市里下文件开展严查周, “知芝”便被当做典型, 直接查封了。
各个时间点之间衔接得巧之又巧, 显然是有人在后头推动。
没等季临渊细查, 钟敏儿便主动将一切都说开了。
电话那头的她,语气愉悦轻快, 做的是断无辜之人财路的事,心里却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季临渊问她为什么。
“我做事可不想为什么只想高不高兴。咱们一张床上躺了也有半年,阿渊, 你应该很了解这点才是。”
“我们已经离婚了, 继续胡搅蛮缠有意思?”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离婚了才终于能出口恶气, ”钟敏儿笑,“像我这么贤惠的女人,婚姻存续期肯定不会贸然去动小姑子的, 现在啊,正是时候。”
季临渊捏住手机的指头收紧几分:“冤有头债有主, 一切都怪不到她身上,你这又是何必?”
“没办法,只有动她才最能让你膈应, 让你不舒服。你看,你这不就急了嘛,”钟敏儿的笑声略显刺耳,“阿渊,我是不是很聪明啊?”
季临渊强行忍下把手机摔出去的冲动,正好有人进来办公室,他吼了声“滚”。
蒋悦然顿住脚步,习惯性的逆来顺受让她下意识就想去揣摩对方的心情想法。旋即,她恍然想到自己此行目的,自嘲一笑后便踏了进来,又轻轻掩好了门。
“听不懂人话?”季临渊回过头,十分不耐烦。
蒋悦然不言不语地走到人面前,顿了几秒,开口:“知知的事,我也有份。”
季临渊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他是真搞不懂,这一个两个疯了一样,都在想些什么。
“让我猜猜,”他吐了口呛烈的烟气在人脸上,“你也是为了气我才这么做?”
“差不多吧。不过,现在又觉得没多大意思,”蒋悦然的神色里少了讨好,多了点索然,“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
她指了指季临渊的电脑:“辞职申请在走流程了,看到就批一下吧。”
认定蒋悦然只是在不知深浅地耍脾气,季临渊低头嘲弄一笑:“别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无缘无故把知知的工作室弄得查封,现在觉得没意思了,就想抽身世外,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点?”
“无缘无故……你真这么觉得?”
一如往常,面对这种“不值得讨论的问题”,季临渊只会倨傲地抿着唇,拒绝沟通,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蒋悦然心里陡然一空。
十来年的青春,尊严,人格,以及良知,全赔给了面前这个男人。曾引以为傲的奋不顾身不求回报,现在回头看起来,只觉得是荒唐至极的闹剧一场。
蒋悦然很难说明自己是在哪个时间点看明白的,前一刻还在为夏知蔷要倒霉了而快意,后一秒,却突然只剩失落和无趣。
作为一个从小被压抑天性的、别人家的孩子,蒋悦然的叛逆期,始于毫无准备见到季临渊的那一秒。这叛逆期来得太晚了,延续得又太长。
但再长,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最后一点点留恋和犹豫不复存在,她豁出去:“我和钟敏儿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你就无辜吗?阿渊,所有的一切源头都在于你,害苦知知的是你,没别人。”
见季临渊眼底写着不可理喻,她继续:“我,钟敏儿,周格格……是你把身边的女人们都逼得面目可憎,谁对你好你就折腾谁;也是你,利用知知的感激和愧疚,驯化她、折磨她、羞辱她,借以排解罪恶感和悔意。可是,薇薇的事情真的怪她吗?”
“不准提薇薇。”
“又来这套,”蒋悦然惨然一笑,“那几年,但凡知知冒出一点要振作的意思,你就拿薇薇的意外刺激打压她。不让人提起薇薇的是你,总是拿她说事的也是你。如果薇薇泉下有知,看到亲哥哥这般利用她的死来挟制别人,会怎么想?”
季临渊眼睛都瞪红了,往这边逼近了几步,颊边肌肉不停地细微抽动着。
蒋悦然不躲不闪,轻昂起下巴:“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薇薇早走了,知知已经有了家庭,听说过得不错,丈夫对她很好,就连我,一条你曾经看不上的狗,也不乐意再奉陪了。”
她畅快地弯了弯嘴角:“阿渊,是我不要你了,我们都不要你了。”
拉开门,蒋悦然就要出去,听季临渊在后头森森地说:“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哦?”她回过身,“那我猜猜,你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却不打算立刻出手帮忙解决,就是在等知知主动求助、上门服软,对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知知有丈夫了,想插手都轮不到你。”
季临渊脸色微变。
蒋悦然一时痛快极了,多少年的压抑瞬间全给发泄了出来。
捋了捋头发,她最后道:“还记得那套你想送给知知、却买不到的公寓吗?我查过了,对方买家姓冯,两个月前就下了定金。你猜,这位事事都做在你前面的冯先生,全名叫什么?”
*
从钟灵秀嘴里得知了夏知蔷工作室的事,冯殊这天提前从医院离开。
下电梯时,他正碰上找来医院的舒明君。
两人去了停车场。
舒明君这回倒没再说什么车轱辘话,直奔主题:“早就让你辞了这份工作。什么白衣天使,不过是看起来光鲜,危险辛苦还不讨好,你看,果然就出事了……”她略有些可惜地盯着曾经天子骄子一般的儿子,叹道:
“既然‘病’了,那就干脆辞职吧,正好来公司帮帮妈妈。公司是我和文康的心血,理应由你来维系继承。”
听到这番话,冯殊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儿。
曾有带教的实习小医生们聚在办公室吐槽,说,中国式父母最喜欢的就是无时无刻宣示自己的控制权,打压孩子的一切自主选择。他们不喜欢看孩子玩手机,所以你身体不舒服了,是玩手机玩的,事业不顺了,也是玩手机玩的,就连失恋失婚都能怪玩手机头上。
说白了,不过是没顺他们的意去生活,所以浑身都是错。
父母不知道孩子有多讨厌听到这种无端指责,他们更不知道,孩子在生病、不顺、失恋失婚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被戳痛处,他们只想有个人问疼不疼、难不难过,以及说一句……别怕,凡事有爸妈在。
冯殊三十岁了,他羞愧于自己心底还存在着这样的,小孩子般的渴求与期待。
他明明该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