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不一
陶桃抬头看了一眼,轻声回道:“汤姆布利柏哦。”
程季恒笑了一下。
陶桃:“笑什么?”
程季恒实话实说:“你这样说话还挺可爱。”
“……”
明白了,这人以为她句末加的那个“哦”是在学小奶糕说话。
陶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它叫汤姆布利柏哦。”
程季恒:“我记住了,汤姆布利柏。”
“不是汤姆布利柏,是汤姆布利柏哦。”陶桃又伸手指着另外一个身穿粉色和黄色衣服的玩偶,“它叫汤姆布利柏安。”又指了指最后一个身穿红色和绿色衣服的玩偶,“它叫汤姆布利柏咦。”她又补充说明,“哦、安、咦不是语气词,是他们的名字。”
程季恒:“……”
陶桃再次叹了口气,没再理他,继续往箱子里面装玩偶。
程季恒看了一眼手中的玩偶,又看了看摆在床上的另外两只玩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除了这三个玩偶之外,床上摆着的一大半玩偶,他全部都不认识。
对于女儿的喜好,他一概不知。
这四年来,他不仅缺席了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的时光,更缺失了身为男人和父亲的责任。
他欠她的不只是一句道歉。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了声:“辛苦了。”
陶桃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将女儿视为自己的生命,所以为女儿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和心疼,也不需要回报,更是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她说一声“辛苦了”。
所以程季恒忽如其来的一句“辛苦了”,还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片刻,她回道:“再也别离开她了,她很喜欢你,也很需要爸爸。”
程季恒语气坚决地保证:“我不会离开她,也不会离开你,我一定会对你们好。”
陶桃不置可否:“你对她好就行了。”之后她没再说话,闷头收拾玩偶。
程季恒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自己。
他也不想让她只是为了女儿才决定重新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不想再让她委屈自己,于是起誓般对她说道:“无论我们两个有没有在一起,也不管你爱不爱我,愿不愿意嫁给我,我都会对小奶糕好。”最后,他又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哪怕你一辈子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会爱你一辈子。”
陶桃还是那句话:“我只需要你对小奶糕好。”将最后一个玩偶装进箱子里后,她扣上了箱盖,一边扯胶带一边对程季恒说道,“你出去陪她吧,我真的不需要帮忙,没多少东西。”
程季恒不想走,他想一直赖着她。
正在这时,客厅里忽然响起了女儿的声音:“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一起喵、喵喵、喵喵~”
小奶音十分清脆,就是这音调忽高忽低,断句清奇,程季恒蹙着眉头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小家伙在念什么,于是就问了陶桃一句:“她在读什么?”
陶桃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她在唱歌,《学猫叫》。”
程季恒:“……”
陶桃对于女儿唱歌跑调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这小家伙学会唱歌开始,就没有一句歌词能唱准过,再严谨点来说,她唱歌根本就不是跑不跑调的问题,而是压根找不到调。
别人家孩子顶多是五音不全,这丫头压根就没有五音。
陶桃自己唱歌也不跑调,还曾得过校园歌手大赛一等奖,所以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女儿唱歌怎么会难听成这样。
现在,她忽然有了个不成熟的猜测——她从来没有听过程季恒唱歌,一次都没有,哪怕是在他洗澡的时候。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季恒问:“你唱歌跑调么?”
程季恒一脸乖巧地看着她:“什么?中午吃什么?吃什么都可以,我不挑。”
陶桃:“……”
大概是有答案了。
她又问了句:“你能唱一句让我听听么?”
程季恒面不改色:“吃火锅?可以,等她上完课我们就去吃火锅!”
陶桃:“……”
大概是,家族遗传性的,唱歌没调。
确定了答案之后,她没再往下问,又从床底下拿出来了一片大纸板,纸板打开后就变成了纸箱。
随后她开始收拾书架。
程季恒没有离开,帮着她一起收拾。
这四年来她买了不少书,从胎教启蒙到新生儿护理,再到儿童教育和心理,除此之外,书架上还摆着许多儿童读物与绘本。
程季恒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有关儿童教育类型的书,装了一整个箱子都没有装完。
为了女儿,她真的付出了所有。
忽然间,他特别佩服这颗傻桃子,她是他所见到过的最有韧性的女人,也是他所见到过的最完美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生活的束缚,她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人才。
她的人生也不应该一直被生活束缚着。
在她封箱子的时候,程季恒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考研?”
陶桃回道:“今年肯定来不及了,只能准备明年的考试。”
程季恒:“读完研究生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陶桃:“我想当老师。”
程季恒:“哪个阶段的老师?”
陶桃垂下了目光,她忽然有些难为情,似乎是在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羞耻。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目标,也没有能力达到那么好的层次。
有点像是痴人说梦。
程季恒似乎猜出来了她的想法:“大学教授?”
陶桃脸红了,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我就想当个初中老师,和我爸妈一样。”
程季恒置若罔闻,直言不讳地说道:“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你能考得上东辅大学的化学系,还能每学年都考年级第一,甚至争取到了保研的资格,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配当大学老师?”
陶桃心跳如雷,有种秘密被无情戳穿的感觉,又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而他连一条遮羞布都没给她留。
她讨厌程季恒。
她甚至都快哭了,红着眼圈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才不需要他的认可,也不需要他的点评,更不需要他的施舍。
她就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廉价又没用,干着一份庸俗的工作,挣着微薄的钱财,甚至不能给女儿提供最好的生活,只能靠出卖自己来满足女儿的愿望。
她这么低贱的人,怎么能登上最高学府成为一名教授呢?她也没那个能力成为教授。
教授最低门槛也是博士生,她现在连研究生都不一定能考得上。
望着她泪眼模糊的目光,程季恒忽然明白了什么。
四年的时光,蹉跎了她的锐志。
现在她的很敏感,不自信,且小心翼翼。
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了昨天的那顿牛排。
或许正是因为这顿牛排才促使她作出了昨天晚上的决定。
他应该早点想到这点。
是他的错,不只是因为昨天的那顿牛排,更是因为四年前他给她带来的伤害。
她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中。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黑暗。
现在,他也要亲手带着她走出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不起你,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谁能看得起你?”程季恒直视陶桃的目光,神色认真专注,语气温柔又坚定,“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我爱你,也很佩服你,在我眼中,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女人比你更优秀。”
陶桃怔怔地望着程季恒,视线越来越模糊,哭得泣不成声。
这四年以来,她每天都很忙碌,却又活得浑浑噩噩。
生活没有重心,只有赚钱和养女儿。
没有人夸奖她,没有鼓励她,更没有人认可她。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认可。
最可笑的是,认可她的人竟然是程季恒。
她才不需要他的认可,可是她又无法忽略这份久违的被认可的感觉。
她真的很讨厌他,特别特别讨厌,讨厌到忍无可忍,呜咽着说道:“要是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把你送到医院。”
千错万错,全都错在当初太单纯。
如果那天晚上直接骑车走了,她现在也不会活得这么惨。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他又补充道,“当初我吃了几个月软饭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你也没必要因为一顿牛排自卑。”
陶桃原本沉浸在悲伤之中,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特别想笑,可是又觉得自己如果哭着笑出来了一定特别丢人,只好学小奶糕,真假参半地哭,以掩饰内心的那份窃喜,嚎啕着说道:“我可没你脸皮厚呜呜呜……”
程季恒忍笑,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也不能一直占你便宜,你独自抚养了小奶糕四年,我是小奶糕的爸爸,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补偿你,但是咱俩之前要是提钱就庸俗了,要不这样,我供你上学,你想念多久的书都可以,直到你当上大学老师。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就在你当上老师之后让我去蹭几节课。”
陶桃哭着说道:“我才不让你去蹭课呢。”
程季恒:“为什么?”
陶桃:“因为我讨厌你。”
程季恒满不在乎:“你现在才讨厌我已经晚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说完,他回头看向了卧室的门,喊了声,“小奶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