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瑾
如果说以前,他尚还不屑,觉得即使他得不到,也不会有别人得到。那么现在,眼前这一幕就是最大的反讽。
——他得不到的东西,有人能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地得到。
凭什么呢。
哪怕在外面喝到吐,温砚都觉得没什么可丢脸的,但是在这一刻,母亲无意中一个温柔的笑,却让他感觉——如此狼狈不堪。
坐上专车以后,胡昱祈倒是安分了许多。车窗里倒映出温砚沉默的眉眼,他凑过去,小声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温砚晃了晃神,垂眸道:“没事。”
司机把胡昱祈送回学校,又开到公寓楼下。
这酒的后劲有点足,温砚愈发觉得头脑昏沉,摸着黑进了门,直接在沙发上倒了下来。
没一会儿他就觉得热,胡乱把外衣脱了,蜷起身体闭上眼。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丝人气。
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而后又是一阵难捱的钝痛,他捂住腹部,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这样似曾相识的夜晚,也是幢幢月影,遍地都是冷清寂寞。
那天他发烧到将近四十度,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昏睡了整整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床边还是没人。
温砚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哪怕他死了,也是悄无声息。
那时他不过才小学二年级。
如今再度陷入这种境地,已不会让他觉得彷徨无助。
反正,大约只要熬过便好了。
温砚的意识有些涣散,他半阖着眼,一顿一顿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响亮的手机铃声刺破了这片极致的静。他喘了口气,挣扎着看了眼屏幕,缓缓按了接听。
“阿砚哥哥,我们刚比完今经乐道决赛,我们队拿了第一名哦!高教授特意表扬了我们呢!”
小姑娘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住,仿佛在得意洋洋地求着夸奖。
温砚的喉结滚了滚:“恭喜……”
这对她来说是有着纪念意义的一次比赛,他理应到场却遗憾缺席,实在是不应该。
“糖糖,我——”温砚的眼眸黯了黯,正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的极度不适迫使他停下话端。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咳嗽,纪汀的笑意倏忽凝固,颦蹙起眉头:“哥哥你怎么了?你生病了?”
“不碍事,我……咳咳……睡会儿就好了。”
听他的声音似乎情况很严重,纪汀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在哪里?”
“公寓……”
她蹭的站起来:“我现在过来。”
温砚又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别、别过来,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纪汀突然有点儿生气,假意应付了他两句便挂了电话。
她把新鲜热辣的奖杯收进柜子里,将身上的商务装换成了便利的休闲服,整理了一些过夜用的的必需品,又从药箱里拿了几种治感冒发烧咳嗽的药。
已经十一点多了,纪汀也不敢坐快车,便叫了安全保障系数最高的专车。
温砚的公寓她去过好几次,门牌号记得一清二楚。
轻车熟路地找到具体位置,七拐八绕地上了楼,距离越近,纪汀的心情也愈发着急——不知道阿砚哥哥怎么样了?
她用自己指纹开了密码锁,动作很轻地推开门。
——屋内漆黑一片,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了,下一章我很喜欢,敬请期待~
第71章 月色
纪汀不知道温砚是不是真的睡了, 她没有出声,脱了鞋放在门口,穿着袜子走了进去。
她把带来的东西留在鞋架旁, 缓慢地迈步踩在地毯上, 经过餐桌,绕到沙发的正面。
借着月光的描摹, 纪汀看清了温砚此刻的模样。
——他侧身蜷着, 双眸紧闭,眉峰却颦起,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难言的苦楚。
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 随着粗重紊乱的呼吸上下起伏。
纪汀心里有点发涩,像被人用针尖狠狠戳了几下, 泛起一阵直入肺腑的疼。她蹲下来, 下意识地伸出手, 摸了摸他的额头, 却被那滚烫的热度惊得缩了回去。
——他在发烧。
小姑娘柔嫩的指尖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对于体感已经失常的病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慰藉,温砚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 贴在了自己心口处。
“热……”他低喃着。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红酒味, 纪汀心知他是又出去应酬了, 叹了口气, 眼神尽是怜惜:“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 在空荡荡的室内却异常清晰,像一滴水落入池中, 荡开层层涟漪。
温砚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失焦的瞳孔还带着些朦胧,他似是有些不敢确认般, 语气询问:“糖糖?”
纪汀轻声:“是我。”
一米八几的个子,这样的姿势对他而言着实委屈,纪汀把温砚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坐了起来。
温砚咳了两声,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嗓音低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纪汀动作一顿,也没回答,只是从书包里取出退热贴。
她撕了包装给他贴上,神态极其专注,但是却不看他的眼睛。温砚想说什么,也被她低头避过。
纪汀泡了醒酒的蜂蜜水,又状似心无旁骛地给他喂了退烧药。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又到位,看不出任何罅隙。
在这样的情境下,温砚自始至终都模样乖顺,极为配合,只是偶尔稍稍侧眸,偷觑身旁的人两眼。
半晌,他终于出声:“糖糖,你生气了?”
纪汀抿着唇,拨弄了一下他额前凌乱的碎发,直言不讳:“是。”
温砚小心翼翼地抬眸:“是因为我没去看决赛吗?”
“……”
他低声道:“对不起。”
纪汀不知道他是因为喝醉了所以脑子转不过弯,还是本身就是这么想的,反正只觉得胸口被气得发疼。
她蹙起两道秀气的眉:“温砚,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亲近的人?!”
这算是极其严厉的指控,男人似有些无措:“糖糖,我——”
“生病了都不知道知会女朋友一声吗?那你还要我干嘛?当摆设吗?!”纪汀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还说我不会照顾自己,你才不会,你是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你不知道你这样我会心疼吗?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心疼啊?你这个坏人……”她边说边哽咽起来,眼中蓄起了泪,肩膀也跟着上下耸落。
他的所有出发点,似乎都是围绕着她,从未考虑过自己一分一毫。
连猜测她生气的缘由都是如此。
温砚神情慌乱地抬手,抹去纪汀脸颊滚落的泪水。他哑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头酸涩,扑上去抱住他:“别再说对不起了。”
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啊。
温砚埋首在纪汀的肩颈,脑海里蓦地闪过不久前看到的那副鲜艳刺眼的画面。
他一言不发地回抱着她,孩童寻求慰藉般的姿势。不知道她为何就有这样的能力,能让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躁意一瞬之间消散不见,无影无踪。
少顷。
纪汀搂住他的后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缓缓开口:“我……就是看不得你难受,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温砚轻声应道:“嗯。”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那我要是,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
男人又发烧又醉酒,哪怕喝了醒酒汤还是有些思维不清,神色显现出几分迷茫。
纪汀看着他,觉得他这样子简直百年难遇,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
她破涕为笑,凑过去,鼻尖亲昵地和他对对碰,又蹭了蹭:“你有我了。”
温砚抬眸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这话的意思。
纪汀说:“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她也是慢慢才意识到——很多事情他不告诉她,不是不愿让她参与自己的生活,而是因为他习惯了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所有疲累的、苦痛的、难过的事,他都选择独自一人扛了下来。
她爱上的,是一个不爱喊疼的人。
眼眶氤氲起雾,纪汀眨了眨眼,轻轻地重复一遍:“我会照顾你的。”
月色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柔地笼在两人身上。墙壁上的琉璃灯盏反射出迷人的光,辉映成五彩的虹。
温砚抬起手,轻抚她的侧脸。
他喃喃道:“你的眼睛好亮。”
仿若一枚葡萄玉。
“可以一辈子这样看着我吗?”他问。
——你可以,照顾我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