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那可不。”
“您一个人值白班?”
“两个,不过另一个这两天请假了。老板抠,没办法,不过我还干得动,辛苦点也没什么。”
“问您个事,”谢风华从手机相册中点开庄晓岩的照片问,“您在店里见过她吗?”
阿姨看了看说:“没有。”
“那他呢?”谢风华给她看周律师的照片。
“也没见过。”阿姨眯着眼看了会,摇摇头,“我就站在这,有时候客人多,只管扫码算账,头都不用抬的,谁来谁没来,我说的不准。”
谢风华道了谢,微笑说:“你们店监控是好的吗?”
“是好的,”阿姨狐疑问,“哎,美女啊,你问这么多是干嘛,你是警察?”
谢风华点了点头,微笑说:“对,麻烦你给你老板打电话,警察办案,要调前几天的监控,请他配合。”
阿姨惊诧又压抑着八卦欲,忙不迭去给老板打电话,等老板过来调监控还要点时间,这期间谢风华将红豆汤喝了,饭团吃了,还接了老季的电话。
老季说调查周律师有点发现,问她在哪,谢风华报了地址,他正好离得不远,不一会就开着车过来了。
老季不是一个人来,车上一同下来带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介绍说:“这我徒弟小徐,小徐,这是市局的谢副队,叫人。”
谢风华明白了,这是因为小徐是老季信得过的自己人,这个事不好带队友来,但徒弟私下帮忙却说得过去。
小徐是个自来熟的年轻人,俨然就是一个年轻版的老季,见到谢风华第一时间笑得裂开嘴,伸手握住她的,一个劲说:“谢副队您好您好,哎呀我这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行了行了,少丢人现眼,”老季一巴掌拍了他脑袋,对谢风华说,“不好意思,孩子见人还是太少。”
谢风华微笑说:“不会,我看挺精神的。”
“也就是看着还行而已。”老季问她,“在这等什么?”
“监控。”谢风华淡淡说,“希望我没猜错。正好小徐来了,等会重点帮忙看一下案发那天晚上的。”
“是!”小徐几乎要立正,又挨了老季一下。
老板姗姗来迟,见到穿制服的小徐和两名便衣后明显态度严肃很多,带着小徐就去店里员工休息室看监控,谢风华与老季站在店外等着,谢风华问:“你发现周律师什么问题了?”
老季说:“他跟庄晓岩是高中同学没错,但在这之前,他跟庄晓岩还是邻居,庄晓岩父母没离婚时,两人住的地方就是上下楼。”
“从小就认识啊。”
“后面可能有几年没来往,但绝对不是庄晓岩说的老同学重逢只聊了一次的关系。”
“她果然在撒谎。”谢风华看向老季,“范文博被推下桥那一晚,他在哪?”
“在加班,加班完了就回家,一晚上没出门。”老季皱眉,“加班那个倒有打卡记录和办公楼保安证明,但他住的是普通小区,没有监控。”
“也没有证人?”
“没有。”
他们正说着,小徐跑出来用近乎欢呼的声音说:“师父,谢副队,快来看。”
谢风华与老季忙进去,柜台后的员工休息室里放着一台电脑,小徐用鼠标点了几下,说:“我快进地看了案发当晚的监控,一开始都没什么发现,我就心急跳到案发时刻,凌晨三点左右开始看,结果就看到这个!”
屏幕中显示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双排扣夹克的男子,低着头,但他们都认出这正是周律师,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五十分。
谢风华没有回答,而是皱眉说:“凌晨两点五十来这,与其说路过,不如说他像在等。”
老季脸色也严肃了:“难道说等范文博从上面掉下来?所以要买点东西补充能量?”
谢风华没有回答,而是凑近看:“他买的什么?”
老季请阿姨上前辨认,阿姨看了两眼非常老道地说:“矿泉水、士力架、活络油、拉伤膏药,这些东西我每天都卖,错不了……”
“你们便利店还卖药?”
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就几样便药,全是非处方。”
谢风华一下想起来了,她看向老季:“你还记得我那天跟他握手时说什么了吗,他手上有股味,活络油的味。”
“这只是证明他的手受了点伤,”老季皱眉,不解问,“有什么问题吗?”
“手受伤没问题,问题是为什么受伤。”
老季一下明白了,他看向自己徒弟,问:“庄晓岩住的地方,我记得在你们派出所辖区里,她之前有因为家暴而报过警吗?”
小徐摇头:“应该没有,我对家暴报警都比较留意,师父您知道的,如果她报过警,我肯定会上门回访。”
谢风华与老季相对而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骇然。
“我刚见过范文博的父母,他父亲一直声称,范文博从小到大没打过人,”谢风华轻声说,“ 我最后一次见到范文博时,他也是跟我大声嚷嚷他没打过庄晓岩,但我当时只当他在狡辩就没理他,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打人是一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没经验的人动手,反而容易打着打着还扭伤自己的手。”
“周律师看着就不像会打架的,”小徐恍然,“怪不得要买活络油。”
“妈的,差点让人给糊弄了,”老季骂了一声,“我早说什么来着,那小子看着就不像好人。”
第21章 求票求收~
谢风华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距离不到十米远的安全岛。
那里正在高架桥下,范文博就是摔在这个地方,头撞到花坛边角而死。三人都看过案发现场的照片,此刻仅仅看着那边,就能在脑海中描摹出尸体当时落地后的姿势,血溅当场的情形。
真是丑陋的尸体,哪怕生前再怎么风度翩翩,死后也不过一具头颅凹陷,血流到污染整个上半身的尸体,掉下来时腿骨也摔断,大腿扭成一个诡异的现状。一分钟以前还在拿着刀准备朝自己妻子脸上划下去,一分钟后就已经摔得不成人形。
那么,三更半夜特地开车来着等着的人,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松了口气,还是真正的神经绷紧,抑或完全无动于衷,等在这里,只不过为了确保该发生的事确实发生了而已。
如果那时候掉下来的是另一个人呢?计划再周密,也没有万无一失这回事,所以独自等在这的一个多小时里,他未必没有被焦灼与不安折磨,干渴想必如约而至,在他体内一点点烧灼过,所以他才会忍不住下了车,去便利店买瓶水。
活络油和橡皮膏想必是看到时顺手买的,手上的伤处与其说想要处理,不如说不处理,他在那一刻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打女人吗?动手这件事是他提议的还是庄晓岩提议的?打的过程中,他是不是也因为对一个女人拳脚相加而倍感兴奋?
谢风华微眯双眼,问老季:“范文博视频里拿的刀是什么刀?”
“史密斯威森的熊爪。”老季感慨说,“经典的好东西,真要让他往庄晓岩脸上扎下去,伤口很难愈合,毁容是毁定了。”
谢风华犹如自言自语问:“庄晓岩,在整个事件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我觉得至多就是胁从,”小徐插嘴说,“我接触过不少被家暴的妇女,她们就算恨对方有杀夫念头,但实际上敢反抗的几乎没有,庄晓岩也许没在肉体上被折磨,但在精神上呢?冷暴力也是暴力,我们反家暴宣传册上写得可明白……”
“行了,就你机灵。”老季打断他,“在谢副队面前显摆什么?”
“没事,”谢风华看向小徐,“你为什么觉得她无辜,现在可没证据证明。”
“可也没证据反对啊,”小徐有些不好意思,挠头说:“我就是觉着,女人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还有,两夫妻在高架桥上打架,谁摔下来可不一定,从体力悬殊上而言,被推那个很大可能是女方。”
“说下去。”
小徐来劲了,侃侃而谈说:“就算庄晓岩身上的伤有可能不是她丈夫打的,但我们都看过那个视频,范文博在里头是千真万确对妻子施暴,一次是把她拖出们,另一次是拿刀追她。在这两件事上,她都是受害者,当然这都是我瞎猜的,您别介意。”
谢风华微微一笑:“不要紧,你说正是整件事矛盾的地方,范文博没打人的习惯,但为什么那天晚上反而会被刺激到直接施暴?或者换个角度,周律师就在这等着,他怎么那么确定范文博一定会被刺激?”
老季皱眉:“他让庄晓岩故意给范文博看两人出轨的证据?但庄晓岩的手机我们查过,当时她跟周律师的微信聊天记录确实只是很简单的问候语。”
谢风华:“如果我们的推测成立,他们两人应该有其他联系方式,同时刺激范文博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出轨证据,因为这一家跟我还有点联系,就我所知,范文博并不爱庄晓岩……”
她忽然顿住了,脑海中想起杨女士说的话,文博很爱唐贞。
庄晓岩出不出轨,刺激不到范文博,因为他对她从本质上便瞧不起,但如果是来自唐贞方面的信息呢?
她揉了揉眉心,对老季说:“还是兵分两路,联系方式这些暂时我们不能搜查周律师的通讯工具没法确定,但有一样可以去确定。”
“什么?”
“打人。”谢风华说,“他要打庄晓岩,一定得找个私密性强的地方,自己家肯定不行,被人看到反而麻烦,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也不会去借亲朋戚友的地方,而且还得迁就庄晓岩的活动范围……”
老季立即想起来了:“华,你记不记得当时她在审讯室跟你说怎么遇见的周律师的?”
“记得,说案发当天下午出来买菜街上碰见。”
老季说:“她买菜都在家附近的大型超市,走,徒弟,咱们去查查那栋楼附近的廉价酒店。”
他有些兴奋,搓手说:“再找到联系,疑点就很明显,申请重审这个案子也不会被领导骂成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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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价酒店之所以廉价,就在于管理上有诸多漏洞,很多时候一个人先去开房,另一个人再偷摸着上去压根不需要再登记,再小心点,连人都不会碰见。
但再怎么说,这种酒店也得安装走廊监控,因此谁进去哪个房间,什么时候出来,都是有迹可循。
与此同时,谢风华回了一趟家,她打开电脑,在心跳加速的过程中打开了一个老邮箱。
那是很久以前,她们还是中学生时跟唐贞一人一个申请的两个邮箱,那时候班级正在兴 QQ 群人人网,但她们没怎么参与,两个少女觉得还是要弄点彼此写给对方的,只能让对方看到的悄悄话。时光荏苒,通讯工具早就更新换代,互联网将时代的概念缩减到十年五年,骤然回头去看中学时代的东西,简直像挖考古痕迹。
但那个邮箱依然在,并不因为多年没被打开而尘封消失,就像一个远古的记忆,并不因为人事变迁,物是人非就不复存在。
她其实也是撞运气,并不能确定唐贞在自杀前会给她留信息,她只是模糊地觉得如果换成她,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最后一刻,如果有话想说,大概也会想跟唐贞说一样。
毕竟老谢同志百炼成钢,小高老师自成栋梁,他们其实不需要她操心什么,但唐贞如果活着那不同,她总是过于“好”,好到真正关心她的人放心不下,哪怕最后一句话也想告诉她多照顾自己。
反过来也一样,唐贞对她也有另外的放心不下的部分。
谢风华不知道怎么打开的那个邮箱,只知道开枪击毙歹徒时她的手一丝颤抖都不曾有,但在输入密码时却抖得如帕金森患者,她输错了好几次密码,终于打开了页面,在一堆的广告信息中,俨然有一封来自唐贞的,好几年前的信。
谢风华瞬间涌上泪雾,她想,还真是让我猜着了,对不起,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
那封信是唐贞对她的正式的告别。
她用一如既往的温暖词汇回顾她们的少女时代,美好的点滴,说了自己很累,看不到生活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想请她原谅,想要先走。
最后一段,她说到了范文博。
她说,文博是爱我的,但相爱这件事令我疲惫不堪,我永远都做不到他期望的那样,或者说,他对我的期望完全是另一个唐贞,我怀疑他其实爱错了人,他爱的,并不是作为人的我,而是他想象的唐贞。
但你不要怪他,我要走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与他无关,直到现在我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变。
如果可以,请你关照他,也要关照你自己,你们俩是唯二我放心不下的两个人。
谢风华啪的一下合上电脑,安静地,默默地流泪。
然后她抬起头,狠狠用手胡乱抹掉眼泪,再次打开电脑,登陆了唐贞的邮箱,她们两个当年是一起申请的连号,密码都一样。
唐贞的邮箱里留着谢风华少女时代发给她的所有傻乎乎的信,内容无非我今天吃了什么,我搏击课给了哪个看不顺眼的臭男人过肩摔,李格非是个大傻子吧为什么喜欢做多余又肉麻的事,小高这个不孝子等哪天姐非抓了狠狠揍一顿屁股不可。
但在邮箱的已发邮件那,静静躺着唐贞的告别信,而且被点开过,显然有人阅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