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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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脱离了积雨云,但任可雅迟迟没从批评中缓过来,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个小时要飞呢,老头暗自后悔这个点评说早了,只能扯着宁佳书没话找话聊天,聊得她口干舌燥。
这一来,左座那边的气氛更冷了。
到底老头是个心软的人,又飞许久,瞧了会儿任可雅的操作,还是率先破冰过去指导。
宁佳书的嗓子终于得空歇歇,往后靠,喝着3号小姐姐送过来的咖啡,抽空看了一眼燃油消耗情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坐起来,又确定了一遍起飞前的燃油重量。
刚刚一直沉浸在雷暴带来的紧张氛围里,没空注意燃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计算,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宁佳书终于开口唤。
“机长。”
“怎么啦?”晋机长回头。
“我们预测的落地剩余油量比之前预测的少了。”
“哦?”晋机长探头过来看。
任可雅好不容易从孤立中脱离,只以为宁佳书是单纯想转移走机长的注意力,皱眉反驳,“因为天气绕飞多消耗燃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宁佳书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机长看完数据,大概觉得误差不大,任可雅说的有道理,但直说又会驳了佳书的积极性,干脆开玩笑道,“再观察观察看吧,总不能咱们申航一个月内刚经历了跑道入侵又遇上燃油泄露这么倒霉吧,局方得把咱们公司盯死,约见通报处罚一条龙,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晋机长是资深机长了,他这样说,换做别的副驾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可宁佳书不一样,她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比常人快,直觉准,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这样的经历,她也只曾经在教科书和模拟机上遇到过。
反正燃油泄露到一定程度也会有警告,她并不与任可雅争执,表面点了头,只是密切关注起燃油消耗情况,一直等飞机进入俄罗斯境内,才再次提出来,“机长,我觉得咱们的燃油消耗明显大于正常消耗情况,我怀疑是燃油泄露。”
这一次油量消耗与预计相差更大了,又有了刚刚的数据对比,晋机长思考着,和善的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怎么可能。”任可雅着急偏头唤他,“机长!”
“如果真是燃油泄露,咱们只能备降了。”
任可雅的唤声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老头的面上彻底严肃下来,“小任,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驾驶。”
纵是任可雅在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放手,“明白。”
飞机走的是经由俄罗斯到北欧,再到英国伦敦的航路,他们联系好备降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后,还需要将多余的燃油放空才能落地。
等待伊尔库茨克机场清空航道调配其他航空器期间,驾驶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静。
宁佳书从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高潮迭起的的时候,在云航几年,她遇到过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之类的阻碍,然而才来到申航一个月不到,居然就接连遇到这么刺激的两回。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上空盘旋许久,终于得到塔台的落地许可,指示他们左转航向270,下降到4500米。
晋机长是老驾驶,他沉着平稳地开始执行指令,下降到标准气压4500米。
1500米。
……
跑道的白色标准线近在眼前。
宁佳书不敢呼大气,随着落地的颠簸,飞机终于在跑道上的速度渐渐缓下来。
待到晋机长完成着陆动作,额头都湿了,这一次,宁佳书终于见他脱帽擦了擦汗。
果然如她所想,光洁得像一颗卤蛋。
备降是因为有了怀疑,防患于未然,晋凯未必真的就觉得燃油泄露了,然而等真正见到燃油管道上那道裂缝时,才后知后觉吓一跳,拍着心脏回首,语重心长,“佳书,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二副本来就是观察员,宁佳书不敢托大,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就算我不说,您也早晚会发现的,您降落得那么好,还要多谢机长救命之恩。”
他捶胸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们要吃什么,这顿我请。”
说是晋机长请客,最后吃的还是机组餐,不过地面上的机组餐,比在空中吃时候,到底有滋味多了。
乘务们忙着安抚乘客,等待检修期间,宁佳书在机场大厅靠落地窗的地方坐下来,拍了张伊尔库茨克机场的图片,一架波音结束滑跑刚刚起飞。
打开微信,距离她上一次朋友圈还是一年前,定位,上传图片,然后编辑文字——
又一次有惊无险的落地,感恩。
消息一发,点赞和评论立刻接连不断涌过来,有抱抱有爱怜有安慰。
宁佳书看半晌,放下手机叹气。
可惜了,她当时干嘛想不通把霍钦给删了呢,现在就偏没有她最想看到的。
第15章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一等,就等了五六个小时,申航那边已经确定会派飞机来继续执行航班,乘客们又累又饿,乘务那边头都要炸了。
宁佳书把飞机上的一本杂志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最后一遍,接到了宁母打来的电话。
“今天有个男孩儿来找你,我看他在门口等挺久的,听说你还几天才回来,样子很失望,我看着不忍心,就说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他又说不用……”
“留名字了吗?”
“没留。”
“长什么样?”
“高高的,一米八几的个儿,生得挺俊的,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左脚跛了。”
宁母只以为是宁佳书欠下的感情债,小声劝她,“佳书,你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就这样折腾他们,人心都是肉长的……”
宁佳书在记忆中搜寻,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她记忆中有什么跛脚的朋友。
她皱眉,“我折腾谁了,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宁母会这样怀疑不是没有原因,上大一那会儿,宁佳书和当时交往两三天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原因是他脾气坏,一堆少爷毛病。
恰逢学期结束,宁佳书拉着行李箱自己回了上海,谁知那个男生竟然追来了,在她楼下站了八个小时,想等她回心转意。
宁佳书在楼上看电视,愣是没下去。
从烈日等到太阳落山,男孩儿终于心灰意冷,回了北京。
宁母总觉得,佳书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心硬。却不知道,宁佳书心硬起来,正是从他们离婚时候开始的。
离婚之后,宁父忙着移民澳大利亚,宁佳书跟她妈留在上海读书,等高考。
有一阵子宁母出差,周末大半夜,佳书犯了急性阑尾炎。
她并不知道什么病,只以为是没吃饭单纯的肚子疼,直不起腰在床上打滚时候,听见了那对父女下楼的声音,笑闹着说是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迪士尼。
宁佳书向来不哭的,可那天她实在没忍住。
她从半夜忍耐到凌晨,咬紧牙关蜷在床脚,度秒如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泛出亮色,疼得连起床给手机充电,拨个120的力气都生不出来的时候,又受到这样的暴击。
没有人问她一句好不好,饿不饿。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情感都不可依靠。
那一天过后,她不再想着从别人那里获取关怀,因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人生那么艰险,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哪里管得到别人受不受伤。
宁母话毕,最后又小心翼翼开口,“佳书,不然你还是搬回来吧……”
“搬回来干嘛,看你们一家人恩爱和睦?”宁佳书轻嗤,“这事儿没商量,我在外边住挺好的。”
那边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悉悉邃邃一阵响,电话似乎被人抢了过去。
“佳书姐,是我,罗图。”
宁佳书合上杂志页,歪头松了松坐酸的肩椎,勾起唇角,“什么事?”
“本来你搬出去,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也没什么,但宁叔叔好像误会了,觉得是我们把你欺负走的,你不搬回来,他就要把房子在中介那儿挂牌卖出去。”
罗图声音比平时冲,显然在宁佳书面前说这些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这不挺好的吗,家里又添一口人,你们正好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宁佳书慢悠悠一句,把罗图剩下的话全都堵了下去。
上海的房价这么贵,是,她爸爸没钱,买不起房。
罗图握着话筒的手越来越紧,半晌才缓过来,“佳书姐,你知道的,弟弟还那么小,短时间内,我们也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凑不出钱,宁佳书当然知道。
“宁姨跟我说了,背你的包是我不对,你搬回来吧,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光是包的问题。”
“你的其他东西,我也不会再碰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佳书姐,对不起。”
“你再早点认识到也不至于这样,”宁佳书不耐烦站起来,“行了,我很忙,再说吧。”
她匆匆挂了电话,朝洗手间去。
比起回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不顺意,她确实更倾向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宁母不算一个很差的母亲,温柔体贴,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耳根软,没主见。
亲生女儿在天平秤的这一端,重组的家庭在另一端。宁佳书十八九岁的时候,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使劲想把母亲心中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带。后来才发现,即使是赢了,这样的日子也实在叫人不痛快。
天底下的东西都是有缘分的,既然合不到一起,那就干脆彼此都离得远一些。
这样想着,宁佳书到底还是给宁父去了一个电话。
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叫罗图父女搬出去很简单,可到底宁母再婚已经这么多年,宁佳书不想给她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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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挂掉手机,宁佳书对着镜子补口红时,竟然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任可雅,她在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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