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红杏
宁佳书的意见是早一点下降到最低下降高度,这样还能余出目视参考时间,能有机会判断飞机位置修正航迹,还能留出预调复飞高度的时间来,万无一失,牛均却认为,如果现在下降高度采用侧滑进场,会增加飞机进入尾旋的可能,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完成这样的操作,他只习惯使用蟹形和侧滑配合进场。
宁佳书恨不能自己坐在主驾驶椅上,把操纵杆抢过来自己操作,不过是三两句话的争执,五边下降梯度栏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决断高度,牛均这才是真慌了神,“没时间了,咱们复飞……”
本来便没有时间准备,手忙脚乱间,他不知是误触了哪个地方,做错了步骤,飞机原本使用副翼在侧滑状态补偿侧风推力,忽然便失去坡度,七歪八扭几下,便重重朝跑道一侧摔去——
pia!
全动疯狂震动,望着眼前屏幕上一片血红,宁佳书偏头去看牛均,只见他愣在原地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挂了。”
宁佳书提醒。
牛均机长怔怔偏头问她,“怎么回事?”
“我们坠机了。”
“头晕不晕。”宁佳书问他。
“晕。”
“想哭吗?”
“想哭。”
“想哭就对了,你留着今晚回去哭吧,牛机长,谢谢您让我拥有这么宝贵的人生经历,我一定铭记在心。”宁佳书咬牙切齿。
这绝对是她模拟机生涯的奇耻大辱,她原本以为自己能成为这个模拟机杀手的终结者,却万万没想到,反被他终结了自己的无坠机记录。
血红的屏幕映得她的脸颊也通红,因骤然放松而失力的四肢叫人瘫坐在椅子。
模拟考试结束了。
宁佳书终于能理解以往见过的那些垂头丧气、生无可恋从模拟机舱出来的同事们。
宁佳书绝对是相信自己的,她认为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定不会出差错,错的都是这拖人后腿的搭档。却不想飞行教员在逐个操作点评时,骂完牛均的错误处置,扭头回来就开始批评她。
在此之前,整个考核的过程里,教员没有说过她一句不对,直到现在。
她们两个人的飞行前准备都做得十分充分,发现问题时候执行检查单程序也有条不紊,障碍分开来看都处置得当,最后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两个人配合得太失败了。
教员在模拟机里坐镇这么久,前排两个人的每个动作,每次配合他都清清楚楚收在眼睛里。
牛均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机长,因为从前在模拟机上出错的经历容易被左右,而宁佳书或许是个优秀的副驾,但她的短板同样是显著的。她太强势只相信自己,尽管她的决定没出错,但在那要紧关头,机长是主操作,意见相左时候,一切只能配合他为己任。
飞行不是小事,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任何一点偏差都能导致万劫不复。
这次考核确实有难度,降落之前,经历了几个小时高强度的体验,他们的反应能力和处理速度状态都已经开始下滑。
但NBD进近加大侧风降落并不是鲜见的科目,保持最初的状态认真来做,不见得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而他们的不体谅、不信任,直接导致了这次坠机。
韩裔教员吧啦吧啦一堆点评说完,最后终于宣布结果:两个人都,不合格。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真宣布下来,宁佳书却只觉得心里坠了块大石头。
牛均更是面如死灰。
出了训练楼,霍钦已经在楼外等好久了。
男人脱了檐帽,站灰褐色的枯枝树下,身材颀长,面庞如玉,连破败的秋天都不再显得那么冷落萧条。
才见宁佳书的身影,霍钦便动身朝她走过来。
霍钦之前并不担心宁佳书会过不了模拟机检查,她对付这些考试向来有一套,因此气定神闲等在这儿,宁佳书越走越近,瞧清她的脸色和稍后跟出来的牛均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出了意外。
眼看这对情侣要会和,牛均跟到楼前,匆匆跟她说了声对不起。
宁佳书回头,只见他已经重新折回了楼里。
“佳书?”
“我可能要准备复试了。”
她说得轻巧,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有霍钦知道,宁佳书心里一定没这么简单。
去牵她的手,果然,手心的汗刚被冷风吹干,冰得可怕。
“等我一下。”
霍钦在附近的咖啡机投币,买了一杯热咖啡放进她手里,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来。
顿了顿,霍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宁佳书一帆风顺惯了,是个不怎么受挫的人,别的原因也就罢了,猝然因为业务不过关停飞,这算得上耻辱了,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也是肯定的。
“发生了什么?”
宁佳书捧着咖啡,氤氲的雾气熏着她的脸,许久没说话。
她在缓神,她把从进那间驾驶舱起,所有的细节都过一遍,想看看自己到底哪些地方错了,可是,她忽然发觉,她仍然觉得自己是对的。
宁佳书的成长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父亲在得远,宁母不敢说,因为生得标志,就算犯了错,也多得是追求者的包容与追捧,她很难有真正的朋友,也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她性格中哪里哪里是不对的,哪里哪里该怎么改正。
霍钦大可以去找她的考官了解情况,但他更愿意从她口中知道,因此他耐心地静待着。
又过了许久,宁佳书睫毛掀了掀,终于偏头问他,“霍钦,我真的不适合做机长吗?”
这是那个韩国教员点评中的一句,他认为宁佳书独断擅专,如果做了机长,作为一架飞机的主宰,把所有的决定权握在手上,会更容易犯错。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霍钦问。
宁佳书不愿意把那教官的点评说出来,这会让她觉得难堪,只含混道,“我就是问问。”
“不是不合适,你有天赋,技术上进步的很快,只是除此之外,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在到达机长考试应累积的飞行时长之前,谁也不能下这样的定论。”
“还要学些什么?”
“热爱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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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来不及参透明白这几个字,结束模拟机考核之后,临近新年,宁父携女友回国了。
自从小时候有记忆起,逢年过节走亲串戚成了宁佳书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小时候跟着宁父去奶奶那边,宁母被冷嘲热讽,跟着宁母去姥姥那边,宁父被轮番批斗,总之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两口子后来发展到离婚,两边家里功不可没。
作为她们爱情结晶的宁佳书,也哪边都不讨喜。
她那个上海奶奶总觉得自己的高材生儿子就是被乡下人宁母给耽误了,加之宁佳书上学时候成绩不如她爸,拖了父亲基因的后退,对别的孙子孙女儿笑成一朵花,对她就从没有好脸色。
至于在江苏姥姥那边人眼里,宁父这个陈世美生下来的孩子,估计也是个薄情寡性的,每年回去的一两趟里,也都不冷不热。
考核没通过的事,宁佳书自然没对家里说,宁母瞧她心情不好,隐隐觉得是除了什么事,到底不敢细问。
除夕夜一过,宁佳书大年初一便被宁父带着到了奶奶那拜年。
她本来是不的情愿,还是宁父车都开到家楼下,左求右求,宁佳书才勉强同意了。
一上车便看见后排座位上周映挺着个大肚子,脖子上系了一圈白色皮草围脖,一派贵妇人模样,低头玩着IPAD。
游戏过了好几关,这才后知后觉抬头,瞧见宁佳书,笑眯眯打招呼,“佳书啊,好久不见了。”
宁佳书扯扯嘴角点头。
她已经三十来岁了,五官不过中上,只不过打扮得精致华贵,到底也有几分看头。
“我刚要跟你爸一起上去接你的,他说天气太冷了,动来动去对孩子不好,”她说着,从小坤包里掏出几颗糖递过来,“诺,我从澳洲带回来的,这个糖挺好吃的,我怀孕了之后就爱吃这个酸的。”
宁佳书每一句都听得不顺耳,只挨着宁父坐前排摆手,“不用了,糖吃多了长蛀牙,我一个乘务同事,就因为吃多了糖虎牙整颗黑掉,笑起来不好看被公司辞退了。”
宁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暗流涌动。
他回国住的是从前在徐汇区那边购置的一套房产,刚好到租期收回来。车子也是出国前买的,本来说给宁佳书开,但宁佳书嫌黑漆漆难看,便一直停在车库里。
去往宁奶奶家的路上,他想着,又提起了这事儿,“反正现在我们也不常回国住,等过了年假,公证处上班,佳书你抽点时间和爸爸去把过户办了,这车你不喜欢就算了,把它挂出去,卖多少钱都算给你的零花钱。”
宁佳书还没出声,周映先坐不住了。
她念了那么多年书,她妈辛辛苦苦供她留学那么多年,家里一穷二白,到现在还挤在那四五十平米的小筒子楼里,他居然半点也没有为她想过。
宁佳书不是已经有一套了吗?
她和她妈住那黄金地段两百多平米的大房子还不够?
她一直觉得这东西已经是自己的,却不想宁父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她的孩子,心心念念都要把所有东西给她那个宝贝女儿!
心里一口牙都咬碎了,面上还是要堆起笑容,盈盈问,“佳书还没找男朋友吗?我们佳书这么漂亮,找个有钱的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哪里还缺你爸爸这点零花钱。”
宁佳书拄着窗户挑眉,“不管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我永远最爱我爸爸。”
宁父被女儿的孝心乐得合不拢嘴,“佳书还小,也不忙着找,得好好挑挑,也不是有钱就行的,主要得人品好,有责任心,会包容。佳书的性子啊,要是找个脾气不好的,很难过得长久。”
还小?
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叫还小,也怕就只有她爸这么觉得,周映心中猛翻白眼。
她二十七八岁时候为了留学的生活费,几家店轮轴转打工,在学校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靠蹭,为了申请奖学金几天几夜不敢离开实验室半步,要不是她辛苦为自己筹谋打算,哪来的今日?
穷怕了,经历过这么苦的日子,她见到这些温室里的娇花,就觉得上天不公。凭什么她们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她却需要辛辛苦苦抢夺,得到的还不如她们十分之一?
车子到宁奶奶家楼下时候,刚刚踩着早饭时间。
宁父如今生意做得大,农场都开到了澳大利亚,一年不回国几次,一进门,亲戚们都簇拥上来,亲热招呼。周映的事,他早前就和家里打过招呼,一听说是留学硕士,众人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宁佳书耳朵疼。
小些的堂弟堂妹倒是和宁佳书亲热,大抵是看她长得好看,都悄悄抓了盘子里的瓜子和糖果过来塞给她,宁佳书这会儿倒是来者不拒了,都往包里揣。
那边这么热闹,她这边太冷清,岂不是输了阵势。
出乎宁佳书意料的是,周映那二流大学的硕士学位,连宁奶奶这个老封君都唬住了,加之周映现在怀了孙儿,更是对她另眼相看,越瞧越满意,嘘寒问暖,亲热得不得了。
宁父是她最骄傲的儿子,早年成绩好,进了最好的机关,如今生意也做得最大,如今找了个年轻的、学历也想当的女朋友,真是锦上添花。
一时之间,周映的风头竟把那些争宠的妯娌都盖了过去,更别提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孙女宁佳书了。
第48章
周映是单亲家庭, 下午因为要和她妈第一次见面, 宁父在外面酒楼定了桌子。
宁佳书不情不愿坐了整早, 早就不耐烦了,本打算直接拎包走,可宁父拉着女儿, 一直和她说话,又没溜成。
下午饭时间,一大家子到了餐厅,宁佳书也第一次见到周映母亲。
五十来岁, 面黄微瘦, 看得出换了新衣服, 但举手投足间的拘谨局促挡不住, 和周映的光鲜大方截然不同。说实话, 如果不是约出来吃饭, 走在路上, 宁佳书可能不会把母女两人联系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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