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霓虹飞行
他也从来没见过江澍喝醉,脑袋飞速运转后,他把旁边帮忙的工作人员支开,一个人带着他往回走。
涂嘉霓接到林沸电话的时候,已经睡下了,听说了情况后立即起身换衣服,招了辆出租就往片场赶。
到了地方,林沸已经等在巷口,迅速靠近低声说一句:“在车里。”
他一时看不明白涂嘉霓的情绪,只见她抿唇不语,不知是担心还是生气。
他最近都觉得江澍不对劲,江澍内敛,却少见地把心情不好写在了脸上,现在他搞不定人,本能地想到找涂嘉霓来。
工作人员还没全部离场,涂嘉霓远远见着黎炼站在那儿抽烟。半夜两点多,她突然出现在这儿并没有合适的说法,只好先在外头站着,直到林沸过来,说是正准备收工,她才有了机会进去。
江澍是坐在后排的,涂嘉霓手快地开了副驾驶的门,瞥见黑影,又立即关上,往后开门上了车。
江澍闭着眼,手紧紧抓着前排椅背,显然是不想被带走。听见声音后也没有立即睁眼,某一刻,像是有感应般,他猛地睁眼看向了旁边。
他熟悉她身上的味道,熟悉她的气场,也比任何人——包括林沸——摸得着她的脾气,只是一眼,他就知道——
涂嘉霓生气了。
果然,涂嘉霓见他睁了眼,压着的怒气在一瞬间反弹出来,她声音很冷,“认得我么?”
江澍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错吧?你不会喝酒,为什么不早告诉导演?你就算是想真的喝醉,也得提前打一声招呼,让大家都有准备,现在整个剧组因为你一个人全体提前收工,下一场戏没法拍,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所有的时间都被打乱了。可能导演有一万种解决方法,但不意味着你就没有错。”
涂嘉霓极力控制着情绪,“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最近的状态都很糟糕,导演没说,但是我也听说了,你这段时间,一场戏平均下来都要拍七八条,即便是很简单的也不能一条过。我怕是我影响了你,所有都没给你打电话,我也相信这不是你的实力,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坚持让导演用你,你——”
话未说完,身
前的人猛地栽倒过来,一张脸埋在她脖子里,呼吸间带着很重的酒气。
涂嘉霓确实是冒火了,伸手要去推开他,他却伸了手紧紧将她箍住,脑袋拱了拱,一张脸还十分委屈。
涂嘉霓无声叹口气,别开头,放弃了挣扎,自顾地缓解着情绪。
“你烦我了……”江澍忽地说了一句。
涂嘉霓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低头对上他视线,又生生咽了回去,“你现在这样,我是很烦。”
他眼睛里的光闪了闪,没头没尾说一句:“我是江澍。”
涂嘉霓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又说了一句:“不是严湖。”
“……”涂嘉霓仍没听明白,或许明白了,却还不敢确认。
江澍眼睛里的光愈发明显了,“可是——”他像是不敢说,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你是江虹,对么?”
这一句,可以让涂嘉霓彻底确认,她的猜想是对的。她没有直接回答,下一句却侧面验证了他的问题,“所以你和严湖一样,介意我的过去,是么?”
第42章 更新:2020-11-05 14:24:30
一切都有迹可循。
电影里, 严湖给几只流浪猫取名——
发卡,海绵,梳子……
“我用来挣钱吃饭交房租的家伙, 随这些取的。这里猫多着呢,你要是有什么寄托,直接就给他们取名。”
江澍对严湖的这句台词烂熟于心。
而涂嘉霓的猫——
徕卡,哈苏, 凤凰,蔡司,宾得, 奥林巴斯,珠江……
都是相机品牌。
云安路上的房子里, 有专门用来做暗房的房间, 两人还在里面一起看了涂嘉霓拍的星空照片。江澍在第一次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注意的就是墙上的照片, 和玻璃柜子里摆的相机。
复兴街上, 他们午休过的房间里也有相机。晚上他们一起看星星,江澍教涂嘉霓的爷爷观星,宋亦乐记不住, 皮杉建议涂嘉霓帮忙录下来。
——都侧面证明,涂嘉霓以前是摄影系的学生。
而那次在皮杉建议之后,涂嘉霓明显有些反常, 不愿意拍。宁泽西主动把相机拿出来, 一直坚持,皮杉也继续劝说,涂嘉霓却始终不肯,推拒间差点把相机摔了。
——这符合电影剧本的后续剧情, 因为一些原因,涂嘉霓放弃了摄影,转而当了编剧。
江澍在读完剧本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还有电影里的细节,比如严湖给江虹理发完,江虹反过来帮严湖清理胳膊,一如当初江澍来理发,涂嘉霓耐心帮他摘掉脖子里的碎发。
在拍戏时候的很多个瞬间,江澍都会想起涂嘉霓。
涂嘉霓的过去就这样通过演员现场演绎的形式在他面前重现,他作为一个后来者,清楚地看到她读书时候的状态,看到她如何与高中生相识,又是如何跟她挚爱的男友相爱以及争吵。
现在往事重演般,江澍处在的位置,正是电影里严湖正在经历的。剧本里没有标明,但江澍内心深处相信,也像剧本研读时大家分析的那样,严湖不是真的介意江虹的过去,只是很多事情扎堆出现,发生在了不该发生的时候,于是误会和争吵产生。
今晚的这一场戏,江虹的一番话不是对所有偏见的控诉,不过是对男友的失望罢了。
就像涂嘉霓此刻对他失望一样。
江澍理解江虹所说的话,也全盘接受。可他也同样明白严湖的心情,事情被掩盖时,可以做到不掀开遮布,可等事情主动显山露水,就很难视而不见。
——江澍又和严湖不同。
涂嘉霓的往事在面前重演,甚至是由他来扮演女友曾经的男友,对他来说已经过于残忍。
他试图消化,试图忽略。
所以刚开始他不对劲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真正让他心态发生变化的,是黎炼的那句话——
涂嘉霓喜欢有故事的人。
以及目送她离开的那天,她躲入叶理清的伞下,踩上坑洼的石板路,溅起泥水,叶理清手护上她的腰,虚搂着她上了车。
——这让江澍在这段时间里总是想起他们见面第一晚,雨中那辆黑色的辉腾。
要真正做到不介意,太难了。
他没法不承认,即便这会让她失望,他也还是冲她点了头。
他介意,他介意她的过去没有他,也介意他亲眼看见和亲耳听见的。
情绪来得越是汹涌,他手便抱得越紧。
“你生气了。”他嘴唇是干的,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涣散,可意识却似乎十分清醒,生怕她真的回应似的,他很快替自己解释:“我喝醉了,我说的话都不算。”
涂嘉霓原本还在气头上,他添一句,她又从里头听出些心虚和恐惧,气焰瞬间就去了大半。
她犹豫了两秒,在想有没有必要和眼下还醉着的人说话,还没想明白,话就出了口。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我也不一定能给你想要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那一晚,《日落大道》在屏幕里播放,涂嘉霓在江澍耳边说的话。
“你自己很清楚,你一开始是抗拒的,即便后来你坐上了车,你的眼睛也告诉我,你不愿意。你没有选择了,你只是在逼自己,我不喜欢这样。”
涂嘉霓一直认为江澍的眼睛会说话,他即便一句话不说,她也通过他的眼睛知道他的反应。在云安路的第一晚,他试图去亲她,既然是她带回来的人,她本该没有理由拒绝,可是还是推开了他。
她看着他,好像看到他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感受到他身上的隐忍和坚韧。尤其是那双会说
话的眼睛,清亮而坚定,让她想和他保持距离,或者说,给他时间考虑。
他第二次出现来还车钥匙,她也认为他并没有考虑清楚。他不像她先前认识的人,在此之前,露水情缘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她仍旧让他走。
黎炼说得没错,涂嘉霓抗拒不了有故事的人。江澍一对会说话的眼睛,涂嘉霓始终没有忘记。
她也没有想过,再一次遇见会来得那么快。
“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没有留你。我没想过我们还会见面,我承认,那晚你和夏意浓他们一起出现,我很高兴,我也更加好奇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确定你的态度,所以我把密码写给你,由你来决定要不要来。”
昏暗的车内,江澍紧紧抱着涂嘉霓,他始终静静听着,听到密码,他开了口:“密码我早就知道了。”
涂嘉霓并没有表示出吃惊,好像这一刻没有什么会让她特别意外。
江澍的醉意消减了几分,人也愈发清醒,却仍不愿意松开她,生怕她下一刻生气走人。又自顾自解释,“我去你那儿的第一晚,你开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涂嘉霓低头看他,“你知道密码,为什么没有来?”
“你不让我来。”涂嘉霓的推拒那么明显,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你那晚知道夏意浓他们是去我那儿,又为什么一起来?你不怕我赶你么?”
江澍这时松了手,他有些不敢看她,别开头面向另一侧,“我……”
话说不下去,是心虚,也因为事实难以启齿。
他又看回她,发现涂嘉霓正紧盯着他,他没再避开,“我没想到会碰到宁泽西他们,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夏意浓和叶理清那么熟,不知道叶理清带夏意浓去见朋友,见的就是涂嘉霓,而到了门口,他才反应过来,那辆辉腾他或许早就见过。
他没有往下说,在涂嘉霓的注视下继续坦白:“那一晚,我本来打算和别人在一起。”
他自认说得很明显,但见涂嘉霓脸上波澜不惊,他又豁着补充:“那晚我跟师姐去参加聚会,我是带着目的的,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坐上别人
的车,那晚狒狒哥说……”
林沸说:“这种聚会鱼龙混杂,保不齐对面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带不带病,你自己也不乐意,最后一回,以后就别再麻烦意浓了。”
讽刺点说,那是江澍“最后一搏”。他当晚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紧张状态,去亲涂嘉霓其实是他有些失控的行为。涂嘉霓让他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立即听出弦外之音。
之后他才明白,涂嘉霓是在拒绝他。
再一次和夏意浓去聚会,是他做下的第二回 决定。既然不是涂嘉霓,那可以是其他人。当晚他一直在观察在场的人,寻找“下一位”。
那时候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下意识地将现场的每一个人和印象里的涂嘉霓做了对比。
漂亮,看上去多金,有自己的房子,业内编剧。
或许还有别的能让他下定决心去认识的因素。
可是没有。
他临阵退缩,放弃了。或者说他没找到,放弃了。
紧接着,他又一次见到了涂嘉霓,意外地。
那一串数字,打开了他们又一次相识的门。
可随着不可控的发展,当初并不需要介怀的事情,现在成了江澍心里一根刺。
在介意其他事情的同时,他对自己当初的做法也产生了耻感,以致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向她坦诚,也还是继续不下去。
但说出口的那几句,已经足够让涂嘉霓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