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他居然还记得,小挑剔鬼抱着热饮笑了起来,于是陈啸之也笑弯了眼睛,捏了捏她的腮帮。
沈昼叶心里开了一朵花儿,一时间几乎忽略了这个家伙刻意创造隔阂的行为。
可下一秒,一个端着酒杯的人就走了过来,将氛围驱逐殆尽。
那人过来和陈啸之打招呼:“陈博士,好久不见。”
陈啸之温和点头,简单地介绍了下沈昼叶“这是我的女朋友”,又对她介绍了来人,来人是校董会某贵妇的老公,一口法国口音,说话恨不能掺几句法文,一脸褶儿,姓氏拗口。
沈昼叶拘谨又谨慎地向这法国口音的人问了好。
接着罗什舒亚尔教授过来,捞走了陈啸之,又对沈昼叶抱歉地笑了笑。
沈昼叶留在了原地,愣一小会儿,决定去找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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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也没有这么糟糕。沈昼叶坐在窗边看着山下繁星如火。
她隐约明白,陈啸之把她拽过来,是让她在这里玩得开心些的意思。
这段日子沈昼叶绷得太紧,而这晚宴氛围居然很惬意——没人在意你究竟在做什么。况且藤校不差钱,晚宴居然是跑到著名的洛杉矶山顶别墅区来办的,景色奇佳。
落地窗外万千灯火阑珊,海岸静默如谜。
至少比窝在宿舍里看Netflix强一万倍。
沈昼叶不太舒服地拉扯了一下裙子领口。那件衣服很适合她,但沈昼叶内心却总觉得有点尴尬,好像这不是自己的衣服似的。
挺好玩的,她想,小时候觉得二十五岁将会是堂堂正正的大人。毕竟它听上去就是个庞大而成熟的年龄,爸爸在那个年纪已经有孩子了——怎么听怎么成熟,可长到二十五岁后,沈昼叶才意识到这是个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岁数。
这年纪远没能独当一面,也没能巍峨耸立,如今沈昼叶只觉得自己渺小,像一粒砂砾,却被世界磨得很疼。
女孩子用勺子戳着葡萄雪泥,望着窗外发呆。
马上就是新年了。
新年和圣诞,几乎都是她所期待的活动,比如说去华盛顿走走——当然是和陈啸之一起,他说好了的,他俩可以一起去看沈昼叶旁听过课的教室,看看她儿时长街。
而且,陈啸之明年可能要准备回国了。
这两个念头,沈昼叶光是想,心里都怦然一动。
校董会的晚宴人很多,还有些人为孩子上学来走动,因此人员嘈杂。至于陈啸之,能看出罗什舒亚尔教授对他十分放心——沈昼叶七点四十多时还看到他单独在和谢尔盖聊天,两人似乎还有点私下的交情,相谈甚欢的样子。
沈昼叶当前最常用的网站就是谷歌学术,去年互联网公司来校路演还钻进去玩了谷歌眼镜,此时居然看到其创始人和男朋友聊天,一时感觉像是打破次元壁,十分恍惚。
又觉得陌生。
正常,沈昼叶告诉自己,陈啸之社会新闻都上过,早不是单纯可爱的初中生了,现在还狗得很。
然后,沈昼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算那年没分手,他们是不是也会渐行渐远?
沈昼叶愣了愣,又一次发现——她和陈啸之之间,有太多的、不能细想的问题。
谈恋爱好烦,沈小师姐满肚子苦楚没地儿讲,踩着磨脚的小高跟鞋,从凳子上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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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落牙齿和血吞导致满肚子血水儿的沈博士终究没忍住,结结实实喝了两杯。
楼下人很多,也挺吵,远不及小二楼来得清净,沈昼叶婉拒了两三个找她聊天搭讪的,眼神儿有意无意地留意着自己男朋友的踪迹,小口小口抿着酒,钻进了宴会厅。
而她就是在那儿,看见了陈啸之熟悉的背影。
陈啸之站在门口,正低头,似乎是在玩手机。
沈昼叶独处一晚上,加上还有越攒越多的小矛盾,此时一肚子小性儿,准备去问陈啸之结束了没有,结束就送我回去我穿这个屁晚礼服要被勒死了——但是往前没走两步,看见他旁边站了个老头。
沈昼叶:“……?”
都快九点了还没完?陈啸之我诅咒你长脚气。
那老头年纪起码六十多岁,高个,泛白的姜黄头发,沈昼叶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发现是现任校长。
校长在的场合沈昼叶没法打扰,只好稍微躲开了点,很烦恼地等这老头放开自己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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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博士,”老校长友好道:“我前些日子听说您打算进一步拓展博士期间的课题?”
陈啸之从后面看像个走T台的模特,英俊而身材颀长,笑着回答:“不完全是。但您这就听说了?”
老校长笑道:“我参与了你们系里的讨论呀。”
陈教授一笑:“讨论——那是在讨论什么我可再清楚不过了,除了R教授连隔壁生科都觉得我经费用得太多,对别人不公平,这下连您都来了。”
他打趣道:“您打算削我几万刀?”
老校长大笑道:“怎么会,缩谁也不能缩你啊。”
话里有话。
连正在小口抿酒喝的沈昼叶都听了出来。陈啸之对着校长,眼睛温和地弯了弯,眼里还有一丝醉意。
“谢谢。”陈啸之礼貌地说。
老校长却没拓展那句话,攀谈道:“陈博士,这两年年假一直没休吧?”
“没。”陈啸之莞尔道:“对玩不是很热衷,本科期间玩得差不多了,三两年前趟欧洲还在巴黎被偷了护照,所以这两年一直没出去。”
老校长和蔼道:“近年清点假期发现的。来年抽空把攒的假期休了吧,陈博士?你老师也希望能把你踢出去玩段时间。”
陈啸之笑了笑,应了声,望着老校长的眼神却明暗不定。
下一秒,在嘈杂的环境中,校长开了口:“我听说你有回国的打算。”
这个话题!这话题才是谈话的重点!
沈昼叶几乎立刻从微醺里,清醒了过来。
‘回国’。
说来也奇怪,回国这么大的事儿他们竟从没讨论过——沈昼叶知道陈啸之家里阿屎吃什么牌子的猫粮,但却对回国这么大的事一无所知。
沈昼叶只晓得他去了一次北大,看了看系里设施,又问了沈昼叶许多待遇和评职称的问题,之后便再没听他提过。
这居然是陈啸之第一次表态。
“回国啊……也许吧。”陈啸之声音里带着笑意,“那边有几所学校对我感兴趣,我父母也在国内,总归环境还是熟悉些。”
老校长问:“你在这里做得不舒服?”
“这倒没有。”陈啸之道。
校长礼貌地笑了起来:“我希望你在开玩笑。斯坦福基本就是你最熟悉的环境了,回去还要重新开始,课题,资金……回国实在不是个好的选项。”
陈啸之笑了笑。
然后他开口,慢悠悠地说:“是选项之一。”
——选项,之一。
在一边偷听的沈昼叶,愣住了。
那是谈判的话术,连她都听得出来。还有什么选项?回国只是说着玩玩么?
他的背影姿态闲散,脊背舒展挺拔,西装将他衬出一种少年鞍马之感。沈昼叶认识这个男人二十年,仅次于自己的父母,可他此时说话的姿态却像个她不认识的人。
“……”
酒劲彻底散了,沈昼叶指头紧紧攥住自己的胳膊,连肉都陷了进去。
老校长眉毛舒展:“选项之一?陈博士你如果想跳槽的话,我可是会认真拦你的。”
能让校长出面来拦一个教职工辞职的场合是屈指可数的——尤其是这样QS排名前五的藤校。他们的校名就是招揽高级人才的招牌,光牌子挂在那里就有人才纷至沓来,他们根本不缺人:阻拦一个人辞职的事儿,在一个漫长的校长任期里,都不一定会有一回。
可见陈啸之的重要性。
灯下,陈啸之以一指抵住了颌骨,缓慢地揉了揉。
“怎么讲?”他饶有趣味道。
沈昼叶突然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是从地板中探出的千万只手,拽着她,试图让她双膝触地。
“你在我们这儿不缺资金,缺助手或者想招生的话我们鼎力支持,”老校长停顿了下,似乎在观察陈啸之的表情,又谨慎道:“还有,我们明年就打算考虑你的Tenure了。”
——Tenure,终身教职,一经聘任聘期持续终身,终身不必再参与任何综合考评、科研成果考核,甚至不再需要特定课题,近乎无条件地赋予研究者以学术自由。
是无数人为之拼命的机会。
而这只是陈啸之博士毕业的第三年而已。他同期毕业的人可能连第一期博后都还没出站,他就已经踏上了斯坦福终身教授的门槛。
沈昼叶看出陈啸之的试探之意,原来回国是个筹码?是谈判桌上的威胁?——有了长聘的选项,国内有什么能吸引他的?
很大可能是没有。偷听的沈昼叶觉得鼻尖发了酸。
陈啸之亦是一怔,问:“我这就长聘了?”
“差不多吧,也是巧了,你们系里正好有空余的名额,”校长和蔼道:“明年罗什舒亚尔教授退休,空出来一个,他很乐意推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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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摸了摸眼眶,感到眼眶似乎有点热了。
真没用,沈昼叶想,可她甚至都想好了回国后的安排:周末去和奶奶吃饭,和陈啸之手拉手散步,在他上课的教室外等他下课,和妈妈近在咫尺,没事可以跑回家找妈妈撒娇。可现在怎么办?
他怎么总是这样?小时候要出国,对着我能一声不吭半年,长大了,又在一起了,这样重要的事却连一句口风都没有透露过。
我们甚至从未商量过,包括结婚在内的未来。
就算是青梅竹马,是从两小无猜的时候开始的,但二十五岁——连地铁上十七八的孩子都在讨论将来,幼稚地讨论两个人以后的生活,人终究是在长大的,两个人在一起,那就必然要讨论两个人的生活,哪怕只是明早要吃什么,明年你想去哪度假。
可他们连一次都没有。
沈昼叶心里酸楚难当,像是一颗心都被大手捏透了,雪碴连着血滴下去。她有点想哭,想上去抓着他问个明白,可陈啸之仍在和别人交谈。
那不是适合她介入的场合。她脑子里血管突突作响,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怎么对他开口?质问或是什么?以后……沈昼叶胃袋都绞紧了,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躯壳从内而外地泛冷。
“陈博士,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校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假期愿意来我们家吃饭么?我妻子做得一手好牛胸——或者你还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
对话要结束了。沈昼叶苍白地想。你快走吧,快走,你走了我要把陈啸之的皮剥掉。
陈啸之说,“安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