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 第82章

作者:星球酥 标签: 情有独钟 时代奇缘 现代言情

  “我还以为到上课才能见你呢。”

  沈昼叶想起自己敷衍过去的五六七八个来自加勒特的来电, 尴尬地挠了挠头。

  “……最近确实很忙,”沈昼叶十分无力地解释道:“……我昨天都不在这边,不过课我还是会去上。”

  她倒是没有刻意躲着加勒特——只是不觉得自己有时时刻刻回复他的义务, 因此将加勒特给她发的短信都糊弄过去了而已。沈昼叶对这群拉丁人到处乱撩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而且沈小师姐扪心自问, 不是很想与这个天生浪漫多情的民族陪玩。

  沈昼叶从来不拿恋爱当必需品, 但更不会把它当做玩具。

  如果加勒特只是想和她做朋友,沈昼叶也许会和他来往得更热络一些——但是他从一开始的态度就相当暧昧,几乎是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意思。

  然后沈昼叶又笑了下,道:“不过这地方确实离我的办公室比较近。”

  ——回答了加勒特的所有问题,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距离。

  然而加勒特却温和地笑了起来, 对沈昼叶说:“难怪你在这里吃早饭, 我很喜欢这里的三明治。你吃过饭了吗?”

  沈昼叶心想我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呢, 加勒特这么搭话是不是不太合适——她刚想把陈啸之介绍过来, 至少当个短暂的挡箭牌,可是她一回过头, 却发现陈啸之已经走远了。

  阳光如牛奶般泼在深红地砖上。

  嘈杂的咖啡馆里, 陈啸之高大的身影站在收银台前,没有看向沈昼叶。他们中间隔着数道光,像是阳光隔离开的天堑。

  沈昼叶:“……”

  “我给你买杯咖啡吧。”加勒特温和地说:“April,你喜欢喝什么?”

  “……,”沈昼叶怔怔地说:

  “我今早买了香草拿铁,只不过全部碰洒了。”

  -

  沈昼叶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陈啸之确实已经离她远去了, 沈昼叶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说。

  ——而且在这地方度过的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与陈啸之的距离。

  和她同岁的、互为初恋的陈啸之在她曾经赤子般地爱过的领域大展鸿图,闪耀犹如一颗出现在太阳系的新恒星,而沈昼叶苍白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他可能已经有了交往的对象, 可能已经结婚了,也可能像她国内实验室的师弟一样,早已有了孩子。

  沈昼叶有点好笑地想起她师弟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媳妇工作忙,他只得一边写一边奶孩子,甚至被迫将婴儿抱到办公室来。沈小师姐在午休时抱起小小的一团小奶娃,婴儿还没断奶,而她在鼻尖闻到一股轻微的奶臭味。

  是,不知不觉到了这岁数。师弟都有孩子了。

  未曾重逢时,沈昼叶总觉得陈啸之是静止的。

  脑海中他的相貌停留在2009年的春天,总是个十五岁少年的模样。高而瘦,摸上去却十分结实,打球的时候会因为自己的一声“加油”而抢上去三步扣篮。扣上就会冲到她身边,用身体将她拢在阴影里,惬意地眯着眼睛,让小女朋友踮起脚尖儿。

  总是那样。

  ——不踮我就拧你耳朵。少年陈啸之恶劣又亲昵地对她说。踮起来要做什么你知道吧?你这个矮子。

  可是在重逢的那一刹那,薛定谔的盒子打开,十年切切实实地降临在了她的面前。叠加态被破除,波函数坍缩,鸿沟终于出现。

  她爱过的男孩站在她过去所梦想的地方,年轻且一直气盛,仿佛从不曾被磋磨过。这人有女朋友了吗,结婚了吗?会不会已经生儿育女了?沈昼叶没有问过,但每次想起,都有种难言的酸胀。

  可是这么多年的人生与磋蹂令她学会了无视这种酸胀的心——沈昼叶的人生已经有过许多酸胀难忍的时刻,她也曾在许多夜晚和白天,在熟悉的或是面目全非的世间想起陈啸之这个人。

  ——但是沈昼叶全挺了过来。

  这甚至都不是个新奇的事儿。

  ……

  “我朋友周六有个派对。”加勒特笑道:“音乐啊,饮料啊,还有一些很好吃的小点心——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人。你知道么,你应该和我一起去。April,你周六有时间吗?”

  沈昼叶坐在他对面,阳光落进她软软的头发里,她想了想,十分困惑地说:“那天我白天应该是有事的。”

  加勒特笑着以指尖在桌上一叩:“派对是在晚上,结束时间大概十一点左右,来参加的都是我的朋友,结束之后我会送你回去。”

  他的邀请太周全了,沈昼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晚上的话我应该是没什么事做的……”

  “不过你也太忙了。”加勒特笑道:“作为研究生而言,你们学物理的人都这么忙的吗?”

  沈昼叶说:“不是学物理的,是博士都是这样。”

  加勒特一愣,惊愕地说:“你是博士?”

  沈昼叶笑道:“……博士生,还没有拿到学位,大概明年冬天毕业。怎么,不像吗?”

  加勒特脸稍一红,无意识地捂了下脸道:“……你看上去太小了,我连你在读研究生这件事都有点冲击,没想到你博士都快毕业了。”

  沈昼叶有点羞耻道:“……我有点显小。”

  “可是你很厉害。”加勒特夸她:“你在课上的表现真的非常的令人印象深刻。”

  加勒特说:“不过我确实是在读硕士。”

  沈昼叶笑了下,腼腆地道:“谢谢。”

  “所以我们就这么定下来了,”加勒特在阳光中看着沈昼叶,温柔地道:“——周六晚上我去接你。”

  沈昼叶想了下,温和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

  她点了头的那一瞬间其实是有一点震惊的,究竟是什么让她说了这声‘好’?

  ——也许是心里那缕犹如渺茫海雾的酸痛,她想。

  而她也确实不该回头了,更不该在原地踏步。就像她妈妈、魏莱和她的舍友说的那样。

  然后紧接着沈昼叶就站了起来,去吧台旁拿做好的咖啡。

  “我去拿吧。”沈昼叶莞尔道:“谢谢你请客。”

  加勒特温和地说:“谢谢。”

  沈昼叶跑到出餐的吧台旁,拿起了两杯写着他们的编号的饮料,可是在灿烂的阳光中,沈昼叶看到加勒特给她买的饮料旁边,还有一杯——加了双份奶油的香草拿铁。

  那杯奶油几乎能溢出来的拿铁的杯身上,凝结着薄薄的水雾,就这么停留在了阳光之中。

  -

  ……

  「昼叶,我总觉得,你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与她住了两年的博士室友搬离宿舍时——也就是今年的四月末——对沈昼叶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她室友已经提交了退学申请——博士学位的要求并非普通的本科甚至硕士能够比拟的,退学对博士生来说,就像他们延期一样,是一件相当常见的事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学位。

  曾有人总结过,硕士学位好比导师告诉你远处有只兔子,你把兔子抓过来,就算毕业了。而博士学位是导师告诉你我想要一匹马,但是我不知道那匹马在哪里,现在我给你一根绳子,你去找吧——而你在找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匹马,可能是头老虎或者恐龙。

  因为硕士只是‘会了方法’就算满足了要求,毕业时证明‘我学会了方法’就可以。可是博士——博士研究生,在拿到世间最高的学位的时候,是要在世间留下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的。

  这群饱受世人调侃甚至自己都在疯狂自黑的‘秃头怪’从来都不只是秃头而已。他们要拼尽全力地钻开人类迄今未知的领域,钻开已知与无知的壁垒,创造一条新的路——而他们在钻透的时候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能不能成功,我的血汗会不会是徒劳的。

  这甚至不是读博最痛苦的地方。

  最痛苦的地方在于同龄人大多已经干出了一番事业,可能已经世俗意义上地成功了,有车有房,女儿可能都能绕床跑——

  可这群切切实实地奔三了的博士研究生,领着每个月一千五的国家补助,有突发情况得要去问父母要资助,做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出结果的实验,等着不知何时才能来的期刊评审人的意见。

  啃老。一事无成。前途渺茫。就像他们所自嘲的那样,连头发都一天比一天少。

  能坚持下来的人不多——会有许多人在半路上疲惫地晃起白旗。

  而沈昼叶的室友就是晃白旗的人之一。

  万柳宿舍区的住宿一向紧张,在终于递交了退学申请后,她室友和导师协调了搬离宿舍的时间,以便让新同学住进来。沈昼叶提着她的行李送她下楼,与她送别。两年的时间中她和沈昼叶相依为命,两个人都彻夜不归,在办公室熬夜数着天明。

  「昼叶,你绷得太紧了,」她室友心疼地说:「可是又没人依靠。」

  万柳的春风吹过两个女孩的裙角,在阳春京城中,沈昼叶红着眼眶道:「胡说。我才不会崩溃呢。」

  「你过得太苦。」她室友难过地说:「但是你从来不说出来,只有和你特别近的人才知道这件事。」

  沈昼叶红着眼眶摇摇头。

  「——可是无论如何,我的朋友,我祝你快乐。」

  她室友说。

  那个女孩说完,放下提着的沉重行李,在无尽的春风中,与沈昼叶短暂地拥抱。

  时隔半年,沈昼叶想起那个拥抱都会觉得有种难言的酸楚,像是少年漫画里最后的托付。

  而她室友说的那开场白,沈昼叶当时否认了,可是她后来每次回想起那段对话,都会发现她那时的室友说得没有错。

  ——她身上的确压着太多的重担。

  距离崩溃,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的距离。

  只不过沈昼叶每次都忍了下来,将一切痛苦闷在了心中。

  ……

  午后的阳光如蝴蝶盈满房间,将满墙写满公式的黑板映得发光。黑板上擦掉了大半,光映着细微的粉笔灰。

  陈啸之手里捏着支粉笔,闲散地坐在,抬头看了正走进办公室的沈昼叶一眼,接着直接地冷冷地开口兴师问罪:

  “——沈昼叶,我看你昨天够沉默的。”

  沈昼叶沉默了一下,小声说:“……我不知道该问什么。”

  陈啸之是指沈昼叶在伯克利沉默的那一个下午——沈昼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旧账重提,但是却明显地感受到了陈啸之压抑着的愤怒。

  “怎么?”陈教授冷漠地看着她:“我问你对这个课题有什么想法,你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问你最近看了什么文献,你就给我拿出一堆八百年前的、我本科的时候读过的综述——综述?你知道综述是什么吧,有意思么?”

  ……算总账来了。

  沈昼叶窘迫地道:“……我就是看……”

  ……我只是看了那些。

  “——我实话说,”

  沈昼叶说的话被打断,陈啸之的话音里带着万年的冰碴子:

  “这是个我非常重视的课题——非常重要。我把你招进来,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好。”

  沈昼叶不再解释。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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