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沈昼叶也好,April也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从来都是前1%。
从小到大,我待人为善,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好事,我流过泪也流过血,如果像丘吉尔所说的‘鲜血、辛劳、泪水和汗水’,我无一不曾给出,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沦落至此?
为什么爱我的、支持我的人们会一一离去,而我在葬礼上失声恸哭,却唤不回任何一个人的回头?
——世间万物都有声音,却没有哪怕一个个体应答。
沈昼叶难受得浑身发抖,甚至差点呕了出来,后来她连躺着都觉得腹中发痛难捱,像是陪伴了她半个博士生涯的痼疾复发。
奥美拉唑没带来这儿。
长夜漫漫,沈小师姐便一边哭,一边坐在床角忍耐空腹的疼痛。她蜷缩成一团,细致的肩胛骨瘦得凸起。
窗外微微亮起一线鱼肚白,天亮了。
第一缕天光照进沈昼叶泪眼朦胧的眼瞳。
她看着花白粲目的太阳与浩渺地平线,泪水一颗颗地往下滚——可是泪珠在滚出眼眶的一刹那就洇进了她哭得发红的面颊。
别哭了,沈昼叶顽强地告诉自个儿:无论多么不想要这样的生活,都得继续努力活下去。
“……”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早已与娇气没有半分干系,她极度自制,自发止住了泪。
然后她抽了抽纸,擦脸上的水痕。
-
……
“你打算怎么办?”张臻叹了口气:“反正以原来的标准我也得延毕,我倒是没啥所谓。”
沈昼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能怎么办。”
张臻说:“你那个小老板他妈的可太不是人了,你也是傻,沈昼叶,你自己的文章,当时至少也得要个二作,使劲儿扯扯皮的话,学生的二作是可以当作一作的。”
办公室里,沈昼叶放空自我地说:“臻臻,你还记得我发了个啥吗?”
张臻回忆了一下:“……Science Advances?”
——Science头号子刊。虽比不上他家老大Science,但比下绰绰绰绰有余的刊物。
张臻:“…………”
张臻终于反应了过来这刊物名和背后隐藏的故事,由衷地叹息:“……这故事可他妈太傻逼了。”
沈昼叶:“谁说不是呢。”
沈昼叶平淡地说:“按新要求,我得两篇中科院一区才能毕业,但是年初的时候Sci. Adv.这刊物,跟Nature Communications和PNAS一起,被降到中科院二区去了。”
张臻难以置信地说:“这可真是太傻逼了吧……”
“所以只能安慰自己,”沈昼叶淡淡地说:“就算那篇被抢走的paper在我手里,也毕不了业了。”
张臻道:“你自己知道可以——中科院傻逼,研究生院负责答辩的老师可不傻逼。”
沈昼叶苍白地笑了下,对张臻说:“可这么想会好受点儿。”
“……”张臻静了一下:“……是。”
毕竟给出去的文章,一经采用,是撤不回来的。
加州的阳光落在沈昼叶的身上,沈昼叶转了一下笔,正打算去做陈啸之布置的任务,可是下一秒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
二十五岁的陈啸之冷冷地道:“——沈昼叶,你出来。”
他这次说的是中文。
-
沈昼叶走路其实都有点虚浮。
她有时以为这只是个噩梦而已,但是她的理性又清楚地知道这是真的。
陈教授等在学生办公室的门口。他今天戴了一架金边眼镜,但是似乎睡得不太好——沈昼叶气色则更差,头发也蓬乱,一看就一整晚没睡。
沈昼叶刚一推门出来,陈啸之就重重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声音在楼里回响。
沈昼叶:“……”
她垂下眼睛,顺从地喊道:“……老师。”
陈啸之将手里的纸一抖,嘲道:“还知道叫老师呢?”
沈昼叶:“……”
她不知道说什么,整个人都木木的,更做不出什么表情来,只得温顺地低下了头。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陈啸之在人经过的走廊上一抖纸,说:“这个地方要怎么处理,我有没有手把手教你?沈昼叶你真是带着脑子做事的?”
沈昼叶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处理的过程中,确实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陈啸之讲过的错误。
沈昼叶苍白地张开唇。
她道歉,声带却难以发出声音来,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走过一遭,至今没能彻底恢复。
陈啸之嘲弄地道:“——进来。”
沈昼叶:“……?”
“我让你进办公室啊,”
陈啸之握着自己办公室的门把手,施虐般地说:
“——还是你想在走廊上被喷?”
第69章 陈啸之近乎残忍地将沈昼叶……
-
办公室的门‘啪’一声合拢。
陈啸之的办公室里一片静谧, 阳光昏昏地穿过厚重的窗帘,他连窗帘都没有拉开。沈昼叶习惯性地在门口站定——那时她在陈啸之的办公室里,平时挨训的位置。
他还是给自己留了点面子的, 沈昼叶想, 他没有在走廊上训学生。
——老师与学生。
连地位都相差如此之大了。
——我们曾经在一个教室里读书, 甚至曾因为疲惫而在同一张床上入睡,我们同样生于九十年代的中半,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千禧年世界末日的谣言仍在流传,面前的人只比我大两个月。
我们捧起过相似的奖牌, 却有着全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办公室乱糟糟的, 光线昏暗, 陈啸之站在沈昼叶面前, 冷冷开口道:“——沈昼叶,我教过你多少次?”
沈昼叶苍白地嗫嚅着道歉:“对……对不起, 老师。”
-
陈啸之只觉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
沈昼叶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恐惧地瑟缩着,犹如惊弓之鸟。
“是个人教过都会有进步,”陈啸之极尽讽刺:“沈昼叶你倒是好,一次不如一次,有时候我觉得你可能还有点儿脑子,现在我收回那点想法, 一个简单的失误犯了一遍又一遍——我问你,我说多少遍才能有用?”
离她远点儿,他自己告诉自己。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然后让她滚到天涯海角去。
沈昼叶到哪里都过得很好,走到哪里都有人爱她, 沈昼叶向来娇气又爱蹬鼻子上脸,这姑娘有多么惹人疼,陈啸之再明白不过了。
——可是这样不行。
她不该是这样的。
陈啸之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冠,沈昼叶应该远胜于此——不止于此,她该远胜于我。没有人告诉她么,没有人把她向高处拽么,她周围都是一群什么垃圾,将她弄成了这副模样?
陈啸之三天没睡好的头隐隐作痛。
三天里,陈啸之极尽克制,告诉自己那是别人的人生,无论沈昼叶是去什么派对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只打算做到自己难以忘记的承诺。
可是陈啸之自言自语完,抬起头,在镜子里瞥见一头被禁锢世间的困兽。
“沈昼叶你靠什么做的研究?”陈啸之居高临下地,甚至不在意距离地嘲道:“重复别人的实验?”
沈昼叶面如金纸,苍白地摇头,嗫嚅着说:“……对不起。”
可是这姑娘家本来就瘦,此时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她发着抖瑟缩了一下,像是畏惧他一般。
陈啸之一瞬之间抿紧了唇。
陈啸之沉默了一下,讽刺她道:“不想做趁早滚。”
离这女的远点儿。一个声音对陈啸之说。
陈啸之,尽到你的承诺就让她滚出你的生活吧。
这女的什么都不记得。她娇气,吃不了苦,她一次次地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在2009年的春天来临之前将你的一颗心团成团丢出了自己的窗外。这么多年她过得相当滋润,每一分迹象都表明了她的不思进取。谁知道她甩了你后大学时谈过几个男朋友?话说回来她还相当随便,她十五岁时连你的床都钻,谁知道那什么加勒特的派对上她做了——
那个声音还没说完,就被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那派对上,什么都不会发生。陈啸之一字一顿地、眼眶血红地对心里的声音说。
「尽到你最初、最难以忘记的承诺,然后让她滚出你的生活。」
这是陈啸之失眠一整夜,清早去找系主任罗什舒亚尔教授,将新来的北大联培博士生要来自己手下时,对自己的承诺。
办公室里窗帘拉得密密实实,昏黄光线洒落一地,一线强光照亮尘土飞扬的办公桌。
沈昼叶苍白地承诺:“……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陈啸之看到她那表情几乎都要疯了。他和沈昼叶近在咫尺,年轻姑娘眼睫浓密地敛着,清高又隽秀,像在与人划清界限一般,陈啸之见过这表情。
他不受控制地嘲道:“你也怕被人丢出课题组?”
沈昼叶没有说话,只是痉挛般抽了一口气。
“——我他妈还以为你不怕呢,”陈啸之嫌恶地说:
“——这种错误别犯了,我没这么多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