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宝
“那就好。”林旭道,“不过我们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巧遇,也是挺有缘分的。我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交个朋友,如果你不想孩子上我的课,我可以跟排课老师说,我跟别的教练调一下班,没问题的。”
人家态度诚恳,话又说到这份儿上,如果自己再斤斤计较,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肖依伊卸了防备,露了个友好的笑容:“不用。”
林旭也笑笑,适时把话题转到他的本职工作,聊了聊肖沐阳上篮球课的事。
两人站在场边聊了几分钟,到了上课时间,林旭吹着哨子去给孩子们上课,肖伊依就坐在场边看手机,小说看了两三章,小王老师坐到她旁边和她搭话,肖依伊便收了手机和她聊了起来。
两人初时只是聊一聊寒假的课程安排,或者这家培训机构的某个组别刚刚夺得了某项比赛的亚军,待到渐渐无话,小王老师忽然问说:“冒昧问您一句,您是林教练的女朋友吗?”
“啊?当然不是。”肖伊依回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哦……”小王老师局促地笑了笑,“那林教练是不是在追您啊?”
肖依伊觉得这个小王老师大概是对林旭有意思,才会这么敏感地特意跑来问她,又想她或是知道些什么,反问说:“为什么这么问?”
小王老师有些脸红:“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之前在B大那边看林教练跟您说话,过后还特意跟着阳阳转到这边来,我还以为……不好意思啊……”
肖依伊反应过来,问说:“他特意转过来的?”
“啊,您不知道啊?不好意思啊,我多嘴了……”小姑娘一脸不小心说错话的难色,“因为之前听同事说林教练在问您的事儿,后来您换了校区,林教练也跟着换过来了,我刚刚看你们聊得挺好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肖依伊如梦方醒,难怪会这么“巧”。
她有些恼火,不单是因为林旭刚刚一脸诚恳之下藏起的处心积虑,还因想起上次他提到她是单身母亲,多半也不是什么猜的,而是从同事那里问到的,甚至她的电话、微信和其他她在这个教育机构里登记的相关信息,他或许也早知道了。
肖依伊想质问说你们机构可以随便透露学员信息的吗?但又想这种事问了也没意义,且不说这个小王老师不过是一个小职员,即便质问他们老板,人家没犯法,最多也不过道个歉。
课间休息,肖沐阳跑来肖依伊身边喝水,林旭也走过来,随口问说:“刚刚我看你和王老师聊天,你们很熟吗?”
当着孩子,肖依伊也不好多说,只应说:“还好。”
林旭也不着急开口,其实今天王茜替班过来,他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适才上课的时候果然看到她跑去找肖依伊聊天。他真是服了这女人了,就不能好聚好散,所以他才很少碰小女孩儿,缠上就甩不掉。
肖沐阳喝完水和新认识的同学到场上追闹,林旭这才坐到肖依伊旁边,玩笑着试探:“我是不是露陷儿了?”不待肖依伊回答,又做无奈叹笑,“我就是想追你,怎么这么难啊。”
肖依伊对林旭彻底没了好感,也不戳穿他的表演,只礼貌回说:“你不用做这么多事,我之前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之前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我对你没感觉,你就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林旭也不再装下去,换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如果不是做男朋友呢?别的朋友行不行?你这样的姐姐不都喜欢年下弟弟吗?”
答复他的是肖依伊的冷漠的侧脸,林旭无意再自讨没趣,离开之前忽地发现了什么,看着远处说了一句:“或者你不喜欢弟弟?那个是你男朋友还是前夫?上次见过,你喜欢这样的?”
肖依伊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梁宇琛和梁千雅不知为什么竟然出现在这儿,正向她这边走过来。
林旭不紧不慢地回了球场,肖依伊起身向梁宇琛和梁千雅迎过去,问说:“你们怎么来了?”
梁千雅说:“还说呢,您给阳阳换地儿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我和我爸上午还去B大了,结果白跑一趟,还是人家老师跟我们说您换成下午这儿的班儿了。”
肖依伊说:“这周刚换的,你们要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梁千雅道:“今天晚上不是平安夜吗,我爸说带咱们去游乐场玩儿夜场,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来着,结果把自己给折腾得够呛……先待会儿再说,我得去趟厕所,您带纸了吗?”
肖依伊回身去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我带你去。”
“不用,我知道在哪儿,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了。”梁千雅拿了纸巾快步离开了。
肖依伊一直目送着梁千雅出了视线才看向梁宇琛,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把刚刚对梁千雅的话又说了一遍:“这周临时换的课,你们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省得折腾。”
梁宇琛说:“你手机总调无声,给你打电话你也未必听得到。”
肖依伊扯了抹歉意的笑容,没说话。
梁宇琛也没再多说什么,周中的时候,他试探着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依旧是晚上的时候才回了个信息,借口仍是“不好意思,手机无声没听到”。
他进一步,她就退两步,就像一只敏感的蜗牛,轻轻一碰,就缩回自己的小壳子里,如果他安静地看着不靠近,她过一段时间还会自己探出头来,如若他耐不住地上去敲敲她的壳子,她一定会咕噜噜地滚远。她甚至一度考虑离开这座城市,最终还是因为舍不得丫丫才放弃,她想要离开当然不全然是因为他,但她手里确实拿着一把尺子,无时无刻不在丈量着与他的安全距离。
半个多小时后,早就看到了爸爸和姐姐的肖沐阳下了课跑过来,甚至来不及和新认识的小伙伴道别,听说晚上要去游乐场,更是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去,即便如此,也不忘找妈妈拿刚刚教练给的小玩具显摆:“教练给我的,我以后上课要表现得好还能得,到时候我拼好了和车队放一起。”
梁千雅说:“你还得什么啊,咱妈刚说你这课到期了,今天是最后一节了。”
肖沐阳疑惑地问肖依伊:“是吗妈妈?你昨天不是还说以后我都来这儿上课了吗?”
肖依伊一边迅速给肖沐阳换衣服,一边道:“妈妈记错了,你不是嫌冷不愿意出来吗,正好课结束了,以后也不用大冷天往外跑了。”
“不要,我刚认识新朋友。”
“行了,赶紧穿吧,还得回家洗澡吃饭,你还去不去游乐场了。”
肖沐阳有点儿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还赖在场地里嬉笑打闹的新朋友,见林旭从球场往外走,挥手道:“教练,我下次不来了,你那些玩具我得不到了,你留给别人吧。”
林旭被肖沐阳吸引过来,也不看肖依伊或梁宇琛,只对肖沐阳笑道:“为什么不来了啊?才来一次就换班了?”
肖沐阳说:“不是,我的课结束了,今天是最后一节课。”
林旭看向肖依伊,肖依伊回说:“是,课程到期了。”
林旭当然知道为什么课程到期,也只笑笑,对肖沐阳道:“没关系,到期了也可以来,以后想打篮球了就让妈妈带你过来玩儿。”
“嗯。”肖沐阳应了一声。
林旭也不急着走,目光在肖依伊和梁宇琛之间游移了一下,对肖沐阳说:“爸爸妈妈和姐姐一起来接你啊?全家要一起出去玩儿吗?”
“对,爸爸带我们去游乐场。”
林旭肯定了对梁宇琛身份的猜测,他适才只打量了对方一眼,便知是个有钱人,手上的那块表顶他两三年的收入。他向对方露了个笑容,对方却一副目中无人的冷漠,让他有些不爽。
肖依伊不想多留,只怕林旭说出什么来,帮肖沐阳穿上羽绒服,也不及拉上拉链带上帽子,便拉着他和梁宇琛、梁千雅往外走。
走出些距离后,梁千雅回头看了一眼,吐槽说:“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幸亏阳阳的课结束了。”
肖依伊和梁宇琛都假装没听见,却是肖沐阳听见后不明所以地问说:“什么阴魂不散?什么意思?”
梁千雅对弟弟做了个可怕的表情,阴森森地说:“鬼屋,阴……魂……不……散……一会儿咱们玩儿鬼屋你怕不怕?”
“我才不玩儿鬼屋呢。”
姐弟俩聊着天儿跟着父母出了场馆,走出去没多远,肖沐阳口渴想喝水,这才发现水壶落在球场没拿。
梁宇琛把肖沐阳的包递给肖依伊,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先上车,自己去拿水壶。
他顺着原路返回场馆,到了篮球场边,却未发现肖沐阳的水壶。下一时段的班次即将上课,场地内外全是家长和孩子,他四下看了看,找见一个身上穿着“世纪星”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红绿色杯套的水壶,对方回说:“刚刚林教练拿了一个,应该是您落下的。”说着给他指了个方向。
肖依伊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自己的车,热了好一会儿车,见梁宇琛还不回来,便给他拨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没找到吗?找不到就算了,家里还有。”
“嗯。”梁宇琛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没说找到,也没说没找到。
听出梁宇琛的声音不对,肖依伊有些不安。片刻之后,梁宇琛进了停车场,却并未把水壶送过来,而是直接上了自己的车子。
回家的路上,肖依伊有些心不在焉,车子开得很慢,她不时从后视镜里望过去,梁宇琛的车子始终跟在她后面,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人开了将近半个小时。
到家后,梁宇琛让丁姐带着梁千雅和肖沐阳上楼,梁千雅知道他爸应该是有什么事想单独跟她妈说。她敏感地察觉到父母间的气压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刚刚在运动中心时还挺好的,是以也没多想,和肖沐阳一起跟着丁姐上了二楼。
孩子们上楼后,肖依伊走去了厨房,那儿离楼梯口最远,即便是大一点的声音,也不会被楼上听到。
为了不让自己走进厨房的举动太过刻意,她从柜子上取下茶杯,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看着杯口的热气,她不自觉地将两只手掌贴了上去。
“不烫吗?”梁宇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她缩了一下手,下一瞬,又捧上去,有种被识破的倔犟。
梁宇琛从她身后伸手,拿走她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然后执起她的手,垂眸看她的掌心。
她缩回手,走开两步,问说:“有事儿要说?”
他看向她 :“ 你觉得呢?”
“关于那个教练?”
“我说了吗?所以你也觉得我会介意?也觉得我应该介意?”他抛出一连串的反问。
她嘴唇翕动却未能出声,目光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他从未这般咄咄逼人,她躲了,他就松一松,似乎早就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不是看不到他的目光,听不到那些的言外之意,因为自认有足够的理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因为他们是朋友,因为他是好人,甚至是因为感念她对丫丫的付出,所以便趋利避害地回避了其他可能存在的更复杂的深意。
而现在,她避无可避。
她抬眸与他对视:“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要是好奇我就告诉你,一两个月前认识的,睡过一次,觉得不合适就没继续发展了,就这样。”
他的脸色很难看, 幽深的双眸似乌云蔽月,氤氲着轰鸣与滂沱,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未几,门厅传来沉闷的关门声,不是很大,却足以将她所及的世界震出一道道裂缝,破碎成块,散在地上。
也好,她想。
第二十六章 幻觉
肖依伊的人生规划里本没有结婚这种事,更别说当妈妈,还是当后妈。
甚至,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生规划,不过是海上的一块浮木随波逐流,偶尔见了一座小岛,不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归宿,便爬上去歇一歇。
梁宇琛是她偶然遇到的那座岛,丫丫则是她在岛上意外发现的世外桃源。
她没想过真的当丫丫的妈妈,只是作为梁宇琛的“婚姻合伙人”兼“室友”,在他不在的时候,尽力照顾他的女儿,算是她分内事,也是她之前对他的承诺。甚至也不需要她如何辛苦,真正二十四小时照顾丫丫的是保姆,她最初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助手”的角色。
或是因为梁宇琛一心扑在事业上,忙不完的工作,没完没了的应酬,总是不在家,让她成了丫丫在这个“小家”里相依为命的亲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爱妈妈是所有小孩子的天性,而她恰巧担了这个头衔,于是小丫头便把全部的信任与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她和梁宇琛结婚时,丫丫还不会走,保姆把她放在垫子上,推推她的小屁股说去找妈妈,她就会吧唧吧唧地向她爬过来,到她面前要抱抱,她掐着她的咯吱窝把她抱起来举高高,用自己的鼻子去蹭她的小脚丫,她便会咯咯地笑个不停。
过来人都说,孩子跟谁睡,就会更黏谁,跟谁亲,可丫丫每晚明明都是保姆带着睡觉,但白日里还是会抓住一切机会缠着她。从跟在她身后爬,到跟着她屁股后头跑,如果她离开超过十分钟,哪怕只是去了另一个房间,再见时,都会像久别重逢那样,一脸幸福地喊着妈妈跑过来抱住她的腿,紧接着两只小脚也夹上来,像只小猴子一样盘在她腿上腻几秒钟,然后才会下来,拉着她的手说:“妈妈你陪我一起……”
丫丫最缠她的一段时间,甚至她上厕所都要跟着,在门口拍拍门:“妈妈你在干嘛?”
“妈妈在上厕所。”
她拽拽门把手:“让我进来好吗?”
“妈妈在拉粑粑,好臭,你先跟阿姨去玩儿会儿。”
她大多时候不依,无奈只能放她进来,她站在她面前,摸着她的露出来的大腿,认真地安慰:“妈妈的粑粑不臭。”
不论何时何地,她在丫丫心里总是排第一的。所有得到的美味,都一定要给妈妈留一份;所有看到的好东西,都要第一时间与妈妈分享;不论她在与不在,只要有人问起“丫丫最喜欢谁?”排在第一的永远是“妈妈”。第二嘛,如果没人诱惑,那就是“爸爸”,如果你给我好处,那就是“你”,爸爸就会顺延至第三,第四,或者视情况继续往后顺延。只有“妈妈”,不论怎样“威逼利诱”,永远不会变。
妈妈最好,妈妈最香,妈妈最漂亮,妈妈最聪明,妈妈最勇敢,妈妈永远是世界之最。即便她差得一塌糊涂,即便她对她生气发脾气,她也会扑到她怀里求抱抱,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某年冬天,大雪漫了瓦沿,她和梁宇琛带着丫丫回她家乡下老家过周末。
午后,梁宇琛带着她弟和丫丫在院子里堆雪人;她爸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一边喝着午饭时剩下的小酒,一边指挥他们哪处的雪更厚;更远些的廊子里,她围着梁宇琛的围巾,捧着丫丫的水壶,和刘馨并排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她向丫丫招招手,让她过来喝水,丫丫玩儿在兴头上不动,还是被爸爸哄了过来。她打开杯盖,把吸管送到丫丫嘴边,小丫头应付事儿似的嘬了两口便颠颠儿地跑开,指着远处树下叫她的小舅舅:“舅舅!那儿的雪好厚啊!我们挖那儿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