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余
他让她按时东西,他还在忙,可能得过段时间才回家。
裴月神听到外面的雨声,窗户推开,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雨声更大,偶尔还吹着风。
因为是雨天,天色暗了下来。
她的房子在郊外,这地方一下午就容易起雾,远处白茫茫一片,隐约可以看见更远地方的山。
天空有断了线的雨慕在落,裴月神转头,蓦然与江显深幽静默的双眸对视上。
原来他站在她家的屋檐下,像是来这里已经有段时间,因为头发和衣服看起来有些湿润。
“你怎么在这里?”裴月神的嗓音比他刚刚淋到的雨和吹到的风更要冷。
他直勾勾盯着她不挪动分毫视线:“来看看你。”
“那看完了吗?”
江显心想,如果自己说看完了,她肯定会骂自己快滚。
在只能听她声音看她照片后的几天见到她真人,他感觉有些恍如隔世,竟然觉得她就算骂自己都是动听的,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轻轻勾起唇。
“没有。”
“月神,我想跟你聊聊。”
他几乎是渴望地看着她面容,这张脸每天梦里都见到,时而是他们从前的时光,时而是之前在国外的时候,每次他在梦里有多满足醒来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就有多空虚。
他以为裴月神会拒绝,没想到她会把门打开:“可以。”
江显愣了下,颇有点惊讶和受宠若惊。
她侧过身体让江显进来,江显小心而缓慢的走进去。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房子,却是第一次进屋。
屋里的色调是温暖的香草黄色,摆设都极为用心和温馨,家里有壁炉,还有一面墙是她画画的地方,上面挂着几副她已经完成的画,还有一面墙用来放盆栽,花朵们开放得艳丽多姿,墙两边有暖黄色的台灯开着,光线印在墙上,花瓣的影子被勾勒成天然的油画落在墙上。
江显还想多看看她住的地方时,裴月神冷淡的声音唤回他神志:“你要说什么?”
她坐在茶几前,环抱着双臂看他。
江显走过去坐下,说:“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裴月神其实已经猜到他会说这句话,她忽然问:“江显,你觉得我家怎么样?”
江显认真说:“很漂亮。”
裴月神目光悠远的回忆:“可是刚开始它不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这里冷极了,又黑又臭,停电,停水,到处都是蟑螂老鼠,还有蜘蛛网,下雪和下雨的时候家里会漏水,连床上都是湿润的,更别说盖的被子,它们到处都是补丁,白天如果不放进柜子里就会被老鼠咬坏。”
江显听得浑身震了震。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我长这么都没见过那么多老鼠和虫子,刚开始看到都会恶心想吐。”
“但是家里环境差一点我们都能忍的,最怕的是要债的人上门恐吓,我们家便只有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一家三口分别打几份工,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最后是我爸,跪在地上求别人别收那么高利息,我们家才勉强还完所有债务。”
江显面色惨白:“月神……”
裴月神笑着看向他:“江显,你小时候还没回江家的时候一定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吧,刚开始的几天没感觉,渐渐的,你会觉得空虚,腹部越来越空,看到那些在地上爬的畜牲竟然都会吞口水,你知道吗,我当初可是嫌它们恶心的。”
“别说了。”
江显嗓音抖动:“别说了好吗?”
他当然知道饿肚子的感受,他知道那种煎熬的感觉,却也无法想象裴月神究竟是饿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产生那种想法,他心疼,他是真的心疼。
裴月神像是没听见,继续往下说:“我不止一次的想,这世界上不止是我这么难,比我难的人还很多,别人可以挺过来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个想法支撑我走过最难的时候,当我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好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
她一阵轻笑,眼眶里含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忽然地看向江显,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他同样发红泛着泪光的眼睛,轻声的问:“江显,你抱过尸体吗?”
江显的心忽然间被这句话碾碎。
“你抱过至亲父母的尸体吗?你知道尸体有多么冷,多么沉重吗?你没有!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的痛苦!你把我害成这样却来对我说重新开始,你难道可以让我父母复活吗!你难道可以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江显慌乱地跪在她面前,他这段时间其实不仅在回味从前的美好,也在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以为自己已经检讨得足够深刻,可原来还是不够。
他连忙握住她的双手,急切的说:“我会补偿你的!我一定会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我……我可以做得比梁戎更好,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像个失魂落魄的疯子:“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从今以后我不会违背你,你别赶我走。”
良久……
“什么都不会违背我?”裴月神忽然轻声诡异的问。
“是,绝不会。”
“你做够几件事,我就考虑给你一个机会。”
江显满心沉浸在裴月神愿意给他机会的欢喜中,完全不考虑自己会承担怎样的后果斩钉截铁的道:“我答应!”
裴月神冷笑:“第一件,你从我家三步一叩首,九步一磕头跪到我父母墓前!不准走小路,只能从最热闹的地方经过,我要让你被千人骂万人骂!我要你狼狈落魄的模样被所有人拍下来!我要你成为全城笑话!”
第37章 锥心 人美心狠
“你敢答应吗?”她问。
江显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错过这次他或许永远也走不到裴月神身边,又何谈以一个全新的江显?以一个全新的身份?
“我可以。”
走出这一步就代表他要开始无条件妥协,他已毫无办法, 已经挣扎过,试图回到从前的生活过, 但他低估了自己对裴月神的感情。
“什么时候开始?”
“不必挑良辰吉日,现在就开始。”
外面的雨下得似乎更大,雨浇在树梢和房屋上传来急促的哗哗声, 瓢泼之势越来越重。
而现在这样的天气要江显几步一跪的跪去墓地,既是折磨身体也是折磨精神,更何况墓地在距离这里的几十里之外,裴月神是存心为难他。
江显却没有任何犹豫:“好。”
“我跪到你父母墓地, 回来的时候你就愿意给我机会吗?”
“我刚才似乎说的是几件事, 况且是考虑,咱们之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可以选择不做, 然后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好, 依你。”
哪怕一线希望他也要试试。
裴月神亲自去为他开门:“那就请吧。”
外面的雨确实下得更大了,雨落在地上溅得很高,雾气深重越来越看不清远方的轮廓, 天气阴霾而潮湿,耳边都是吵闹的雨声。
江显看着裴月神的脸,在她没有温度的目光下缓慢的跪下去,对着远方磕头, 然后他走出去三步后又重新跪下,果然三步一跪九步一拜。
裴月神盯着他径直走进雨帘中的身影,眼中的恨像焰火越演愈烈, 她死死盯着江显的背影,看他全身被淋湿跪在潮湿的地上,看着他再次低下那一向高高在上的头颅,她终于觉得无比痛快!
裴月神开着车跟在江显后面,她可不想错过这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一幕。
江显知道她跟在后面,或许她是来监督自己的,又或者是要亲眼目睹他被她踩在脚底下的模样。
江显并没有生气,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跟她生气?
他的每一拜都很虔诚,每次叩首都在心底忏悔,希望裴章和林淑仪能原谅自己。
江显当然没有选择僻静的路,而是选择按照裴月神说的,从热闹的街区路过。
今天虽然下大雨,但闹市区依旧热闹,各商店外面有行人在躲雨,咖啡馆和餐厅里坐满了人。
当江显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候,不少人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他竟然浑身湿透的在进行三步一跪九步一拜,这是在干什么?
“那是江显吗?”
“好像是,他在干嘛?”
“江显疯了吗?他在做什么?不要脸面了吗?”
行人认出江显,咖啡馆和餐厅里的客人都趴在窗边看他的举动。
这一刻,江显的狼狈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一刻,他尊严全无。
看客们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交谈的话传入江显耳朵里。
“他后面跟着的车好像是裴月神。”
“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
“可是江显在干嘛?为什么行这种大礼?而且要跪不是跪裴月神吗?他这是要去哪里?”
“会不会是去裴月神父母的墓地!?”
“有可能!”
“这么说的话,江显是真的活该!”
“我昨天看新闻的时候还觉得江显对裴月神说那番话肯定是冠冕堂皇,还觉得他虚伪,没想到他今天真的开始改变自己了,你看他浑身都湿透了,脸色好苍白,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几个女生看过去。
江显从前出现在公众视野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斯文优雅的贵族公子模样,他从来不会在任何场合失掉风度,却在今天,在成百上千的面前下跪磕头。
他早就已经浑身湿透,可就算暴雨再怎么大,他也继续往前走,然后颤抖着膝盖跪下去磕头。他脸色非常苍白,按理来说不管是谁淋这么一场大雨都会受不了,就算他是男人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啊。
惨是惨,但是……
“都是他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裴月神喜欢他的时候他不知道珍惜,现在失去了开始后悔,迟来的爱比草贱!”
“说得对!咱们不应该觉得他可怜!咱们不是裴月神,没有任何立场为江显可怜,咱们将心比心,如果江显玩弄咱们的感情,然后把咱们家搞破产,咱们会可怜他吗?”
“才不会!我恨不得杀了他!”
“江显就是恶有恶报,别说是裴月神,就是我也觉得痛快!”
她们的话江显一字不漏的全部听见。
拍照时快门闪动的声音他可以无动于衷,可是别人口中对他和裴月神曾经的评价却比这淋在脸上的暴雨更凌厉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