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好,谢谢。”占喜接过伞退后一些,林岩上车走了。
占喜左手抱着礼盒,右手挽着包、撑着伞往小区里走。
雨很大,如果没有伞,从小区大门到她住的那栋楼,一定会淋成落汤鸡。占喜头很沉,脚步虚浮,知道自己喝多了,想着回家后先洗个澡,明天和手语老师约了第一次上课,不能睡懒觉。
走着走着,她心里突然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有人在看她。
前面是路灯幽暗的主路,雨水密集,看着不像有人,她左右张望,也没发现异常,可那种感觉依旧在。
占喜心里怦怦一跳,想起小鱼的那条留言:【下雨了,你有伞吗?】
占喜倏地回头,视线望向来路,那是小区大门方向,二十多米外,保安室边上的阴影处,果然站着一个修长的黑色身影!
“小鱼!”她喃喃出声,向着那边走去。
阴影里的人动了,突然之间拔足就跑,是往小区外的方向。
占喜都惊呆了,大喊:“小鱼!”
她想他跑什么呀?他是来接她的吧?怕她淋湿?给她送伞?
这有什么好跑的?!就因为她看到他了?还是因为她有伞了?他究竟跑什么呀?
占喜立刻追了上去,可是她手上东西太多,还忘了自己穿着那双6厘米高的鞋,更忘了她喝了好几杯红酒!
跑过十几米,还没跑到保安室呢,她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脚踝一扭,“哎呀”一声喊,整个人就扑到了泥泞的主路上。
包掉了,榨汁机礼盒也掉了,雨伞摔了出去,雨水瞬间浇到她身上。
占喜也没工夫伤心,快速地爬起来,把东西一样样捡起,最后撑着伞,一瘸一拐地跑到小区门外,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这时候才感到腿上的疼痛,低头看去,丝袜蹭破了,膝盖破了一块皮,脚踝也扭到了,身上衣服更是惨不忍睹。
占喜感到委屈,心想这人有毛病啊!跑什么呀?又不是做贼!不就是给她送个伞嘛!
弄得她还摔一跤,这么大个人了,多少年没摔跤了呀!
保安大叔看到她后叫起来:“小妹,你这是怎么啦?摔跤啦?”
看到她的脸后又是“哦呦”一声喊,调子都变了,“你这是刚唱完戏啊?”
占喜看向他,嘴一咧,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
骆静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他就是想……给她送把伞而已。
结果,有人送她回来,是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骆静语发现自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平安夜时在占喜公司楼下,第二次是在池江夫人的生日宴上,那一次,欢欢对他比手语时,这个男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而现在,那人撑着伞,占喜站在他伞下,两人面对面说着话。
雨下得那么大,骆静语耳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突然庆幸自己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欢欢和那个男人都没有看到他。
后来那人开车走了,欢欢撑着伞回家,骆静语依旧没动,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他想,她有伞就好,不会淋湿,要不然又容易感冒。
他都不知道占喜为什么会突然转身,当她向这边走来时,骆静语就像一个行窃被当场抓获的小偷,羞耻感铺天盖地地漫上来,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跑掉,跑得远远的,不要被她抓到!
他已经被她抓到好几次了!在夜市,在电梯,在宴会厅,在肯德基门外……每次都没跑掉!这次一定要跑掉!要是再被抓到,他都怕自己再也跑不掉了。
骆静语撑着伞在小区外晃了十分钟,才慢吞吞地走回家。
坐电梯到十五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幽幽亮起。他一边走一边拿钥匙,走到安全通道门边时,那扇门突然打开,一个人从楼梯间里走了出来。
骆静语缓缓地转头看她,拿钥匙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那件漂亮的米白色呢子大衣,他看她穿过的,现在整个前襟全是黑泥,从衣摆到口袋到袖子,不仅脏,还湿淋淋的。
她的头发也是湿的,马尾辫结成了一缕,颊边碎发散乱。
她的脸更加可怕,跟个调色盘似的,舞台妆不防水,假睫毛早掉了,原本精致的眼妆此时糊成两团黑晕,夹着亮蓝的眼影、晕开的腮红和黑色的泥点,亮粉和水钻还执着地粘在脸颊上,闪闪发光,在此刻更添诡异。
她的嘴唇却很淡,几乎没有血色,微微地颤抖着,看着他时,目光含怨,要不是骆静语知道她是谁,换成别人,这时候都要吓到腿软。
占喜仰头看他,咬着牙问:“你跑什么?”
骆静语:“……”
“我问你跑什么呀?!”她生气地叫起来,骆静语听不见,但看她的表情和嘴型就知道她喊得很大声。
他低了低头,想把左手藏到身后。
他左手拿着两把折叠伞,一把是用过的,一把还扎得很好。可是占喜已经看到了,视线从他的左手又回到他脸上,眼睛瞪得滚圆,在两圈黑晕里,两只眼睛显得更大。
骆静语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被抓那么多次,他的经验值却并没有增加,反倒更加窘迫。
就在这时,占喜突然挥着包向他砸过来,皮包重重地砸在他身上,她边砸边喊:“你跑什么?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我是魔鬼吗?我是妖怪吗?为什么要跑?心虚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跑?!你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啊!”
他没动,就心甘情愿被她抡包砸,一下又一下,也不疼,看不清她在说什么,就看到她在喊,不停地喊,喊着喊着,她哭了起来……
在看到她的眼泪从那两团黑色眼晕里流下来的一瞬间,骆静语心里的一面墙“轰”地坍塌。
他丢掉了手里的伞和钥匙,双手扣住她挥舞的手腕。被他禁锢住,她似乎还不解气,竟抬腿踢了他小腿一脚,这下子挺疼的,他皱了皱眉,惊觉自己可能出声了。
是的,他小腿被踢疼了,忍不住喊了一声。
占喜听到了,还是那个含糊在喉咙里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陌生的声音,是小鱼的声音……
骆静语惊恐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的发声是不是很怪异,会不会吓到她?他想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狼狈?每次都这么狼狈!
不过,她现在好像比他还要狼狈,就跟在泥里打了个滚似的。
她哭得很伤心,却也不舍得再打他踢他,只是呜呜地哭,反复地问:“你跑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跑啊?你是贼吗?我有那么可怕吗?你这么能跑怎么不去跑马拉松啊?我都不懂你为什么要跑……”
他扣着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五彩斑斓的脸,看着她咧开的嘴张张合合,看着她通红的鼻尖,看着她那一串串滚下来的眼泪……他再也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闭上眼睛,双臂猛地用力,将她死死地搂进怀里。
他知道他完了,他又被她抓住了。
第38章
占喜被骆静语拥进怀里时, 没有挣扎,也不惊讶,嘴里还在嘀咕:“你为什么要跑?跑什么呀?你跑啊, 你再跑啊, 跑都跑了还回来干吗?你……”
骆静语的手臂突然收力, 将她箍得更紧。占喜的声音渐渐消失, 整个人被年轻男人深厚的气息浓浓包围。
她淋了雨, 身上很冷, 他的怀抱却是滚烫的,双手用力地摩挲着她的背脊,将她的身体贴紧在他的胸膛。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行动来告诉她, 他的思念,他的歉意,他的无奈,他的彷徨, 还有他对她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卑微爱意。
占喜手里的包“啪嗒”一下落地, 终于也抬起双手, 将他抱紧。
像是要和他较劲,看看谁的力气更大, 她疯了一样地抓揉他,甚至嫌弃他穿得太厚, 让她抱不全,想把他的外套抓破,毛衣也抓破, 只为能更贴近他一些。
她的脸颊陷在他的肩窝里, 像只猫一样地蹭着他。
太温暖了, 太幸福了,是小鱼的怀抱,她回味过好多次的,他生日那晚的拥抱让人绝望,可他的气息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还想被他抱住,被他抚摸,被他怜惜,已经不是揉揉脑袋、拉拉袖子可以解馋的。想要与他靠近,想要更多更多,想要待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她的回应几乎令骆静语发狂,他的心率已经快到一个临界点,再这么跳下去,心脏怕是要破膛而出。
然而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曾经渴望至极的拥抱,如今都难以令他满足。他慢慢松开怀抱,低头看着面前女孩的脸庞,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轻抚她的脸颊。
他们的身体依旧贴紧,她害羞了,却没抗拒,眼睫毛像蝴蝶的小翅膀那样扇得飞快,略微偏头不敢看他。
骆静语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那原本淡到没血色的嘴唇,现在已经变得红润。这双唇是骆静语常看的,在她说话时,他必须盯着看,对于她的唇形早已烂熟于胸。
微笑时是什么弧度,大笑时会露出整齐的白牙,抿着唇时显得拘谨,噘着嘴时嘴巴又会变得很小……她很体贴,对他说话时语速会变慢,咬字更清晰,他好喜欢看她说话呀!一点儿也没有压力,从不担心她会不耐烦。
还是有遗憾,他听不见她的声音,这辈子都听不见,这样可爱的小嘴发出的声音一定很好听,顾心驰说过,像小鸟在唱歌!
骆静语的右手从占喜的脸颊移到她的嘴唇上,右手拇指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唇,好软啊,肉嘟嘟的,不知道亲一下是什么滋味?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心里羞愧得不行。
占喜却像是洞察到他的内心,在他想要将手从她脸上移开时,抬起左手,按住了他的右手手背。
她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人家都说酒后乱性,她也没想要乱性,只是有一点点小贪念,她想要……吃鱼。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其他纷杂的事情都忘光了。占喜固执地抓着骆静语的右手,当他的大拇指又一次移到她唇边时,她轻轻地舔了他一下,睫毛一掀,一双大眼睛便无所顾忌地捉住了他黯沉的视线。
像燎原的火,像穿石的水;
像无声无息却能泛浪的微风;
像细细几粒就能将苦药回甘的蜜糖;
像……钓鱼竿下那诱人的食饵。
骆静语已经快烧起来了。
拇指上舌尖的触感那么轻微,还不如礼物的嘬嘬来得明晰。
却让他整颗心都酥软发颤,喉咙干得要死,一口气都要上不来。
他微微俯身,偏过脸颊,自投罗网般想去咬那诱饵,将咬未咬之际,一个开门声在走廊上突兀地响起。
骆静语自是听不到,占喜却被惊动,她慌里慌张地挣扎起来,别开头推他的胸,骆静语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抗拒,占喜抬头看他,动着嘴唇却没出声:“有人出来了。”
这下子连骆静语也紧张了,两人同时分开彼此,面对着面大口喘气,脸上都灼灼烧着。占喜用眼角余光瞄过去,开门的是1501的顾爸爸,他已经看到他们,正慢悠悠地走出来。
占喜立刻低头,还伸手挡住脸,骆静语干脆不转身,管他身后是谁,他都当做不存在。
顾爸爸在家里就听到了走廊上的动静,有女人在喊叫,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就想借着丢垃圾的机会出来看看。
居然看到小鱼和一个女生抱在一起!见他出来,两人又快速分开。
是八楼的小占姑娘吗?似乎不太像,这个姑娘看着好邋遢,哪有小占清爽甜美。
啧!刺激。
年轻就是好啊!
顾爸爸左手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右手提着几个垃圾袋,本来想和小鱼打个招呼的,一看这情景顿时打消念头,按下电梯键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电梯门,当这两个是隐身人。
他的嘴里还哼着歌:“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占喜:“……”
等顾爸爸坐电梯下楼,占喜才敢抬头看骆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