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茂林修竹
——不但一目了然,还有些滑稽可笑。
几年之后,孟周翰已经对自己是个富二代有了充分的认识。
然而人生貌似也没因此产生什么显著不同——他依旧酷爱沙雕文化衫,出没在街头篮球赛,混迹于各种nerd展。每每卡着死线交论文,却也会为了迎合刻板印象而努力把微积分成绩考到98,让那群因为标准分太高而拿不到A的老外捶胸顿足,并为此暗爽不已……
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不缺钱,但也没人在乎他究竟多有钱。毕竟大家都是不混趴体不飙车,不拉帮派不飞叶,门门功课都考A的正经留学生。跟高端留学生也混不到一个圈子里。钱不钱的没关系,合得来就行。他再有钱,难道还能有钱到跟大家差出一个阶级去?
直到某一天,有个线下碰过面的玩友想要做手游,因为拉不到投资而在游戏里开众筹。
孟周翰不满的提醒“你居然没考虑过我?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像个有钱人?”结果不留神把私信打到了公屏上。
之后他一上线就被众人“咴”——有钱人来啦!
如果说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富二代后,孟周翰跟之前有什么区别。那最大的区别无疑就在于——他既无需再照顾别人的无形装逼,更无需宽容别人的阴阳怪气。
几次三番之后,孟周翰终于忍无可忍,“老子就是有钱怎么了!咴个屁啊咴,傻逼!”
他要是想炫富,那大家可就不困了。
十五六岁躁动空虚的年纪上就被父母扔出国的富二代,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迅速构建起社交网,并成为各自圈子的中心,靠的是什么?当然首先是有钱啊。
互不知底的情况下,谁他妈的会怕谁啊!
孟周翰的问题在于,那些年他忙着在微积分上跟老外较劲嘚瑟,已经不怎么了解当时重度游戏依赖者的社交生态。所以他也就没意识到,在当年,游戏里炫富会招惹怎样的是非。
多年之后,孟周翰已经记不清当年他究竟是怎么上了头。
……貌似开端是有人发了篇“扒皮贴”,嘲讽他装富二代骗关注。并得到了另一个富二代——据说是当时全服最强氪金怪——的默默点赞。
等他忙完毕业答辩再上线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石锤盖章”是个有点小钱的拆二代,不知天高地厚惹上了真大佬,被反复打脸到退服。
于是孟周翰点点鼠标,随手氪金给自己换了套装备,雇了个代打高玩工作室,把所谓的“真大佬”守尸守到光着屁股在安全区跳脚大骂。
“大佬”换了小号,喊了公会兄弟前来报仇。而孟周翰游戏里当然也不是没朋友——何况在这款以对抗为卖点的游戏里,这个“氪金大佬”早就拉仇恨无数。
双方于是展开了旷日持久牵连无数的大撕逼兼绞肉战。过程中高潮迭起反转无数,神展开够写一本《神谱》了。
一周之内就在讨论区盖起六栋八卦高楼,不留神就出了圈。
围观群众充分发挥吃瓜不忘添把柴的慷慨热忱,纷纷人肉揣测他和“真大佬”的线下真身。
孟周翰的社交账号就这么被八了出来。相关的无关的人纷纷涌来点赞、点踩,喊“金主爸爸求包养”、骂各种违反《网络文明公约》故而不予显示的违禁词。
喧嚣沸腾不可遏止。
孟周翰玩社媒7年收到的转发评论和点赞,不如这7天的零头多
他操着键盘狂飙突进,怒不可遏的同时竟微妙的对这种一呼百应感有些欲罢不能。
然后忽然有一天,所有的辱骂和反对都销声匿迹了。
十万多个赞,把一个评论推到了他眼前,“呵呵,‘富二代’这个称呼谁都配得上吗?在汉东开个破皮革厂都有两三亿的身家,这也叫富二代那富二代岂不是满地狗?国内排名不上5000的都谦虚点没毛病,小心不定哪天就坑爹破产了。”
底下回复一连串“哈哈哈哈po主反手就是一巴掌”“让你装逼被打脸了吧”“没想到吧,po主他爸上富豪榜了。前5,配扇你的狗脸了吧。”……
那一天,国内某八卦杂志更新了这一年的亚洲富豪排行榜。
而与此同时,一篇名为《八一八那些混迹ins脸书推|特微博的富二代们》的热帖正在网上疯狂流传。
孟周翰他爸孟启森上了富豪榜,而孟周翰上了八卦贴。
所有社交媒体和网游社区的八卦楼都在这一刻,统一转向同一个方向。
孟周翰大获全胜,把对手按在地上疯狂摩擦。而对手连呻|吟声都没发出来,就被他的拥趸大军践踏成渣。
全网开始疯传刚出新手村的20级菜鸟富二代霸凌全服,以为前方那个兔子软弱可欺前去招惹,不想对方是个低调的满级富二代,最终被疯狂碾压的爽文打脸大战。
谁正谁邪,谁大快人心谁自取其辱,就此论定。
孟周翰就这样,完成了自己的社交出道首秀。
几年之后,当孟周翰躺在市立医院的多人病房里,听着隔壁床的呼噜声,在失眠的深夜里复盘自己的人生时,依旧会从21岁这年夏天开始想起。
这是他人生高光时刻的开始。
不过,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喜和转折。
再过几个月之后,他就完全不会这么想了。
第2章 苏禾 学霸苏禾的正能量人生
苏禾家境很普通。
——是真的普通。
典型的双职工家庭,妈妈在机械厂工作,爸爸是个基层公务员。
因为没人带孩子,苏禾一岁半就坐着她爸的小破车——凤凰牌的——去他爸单位读托儿所。
托儿所的袁阿姨特别喜欢她,总是拿着单位用完的旧报纸文件教她识字,至今苏禾还记得她的识字启蒙读物——“东方风来满眼春——邓瑞金同志在浅川纪实。”
托根正苗红的党政教育的福,苏禾从小政治觉悟就特别高。
读幼儿园的时候,看到小朋友啃积木,就已经知道要举手报告老师。
稍大些之后就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管事精,因此被老师格外青睐,提拔的特别快。小学一年级就当上了小队长。
他们学校过一个街区,拐个弯就是江城最贵私立小学校。每到周末,放学时分小汽车能一直停到他们学校的斜对面,把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林荫单行道挤得格外狭窄。
人来车往就变得很不安全。
那会儿他们这些普通的公立小学还不怎么流行家长接送,大家都是居住在学校周边的普通工薪家庭小朋友,父母双职工的比比皆是。小朋友们放学都是成群结队自己走回家。
苏禾的任务就是在放学的时候带着小黄帽,举着小红旗带领同学们团结有序的过马路,以免被车蹭到。
那会儿私家轿车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江城人民甚至都还不怎么熟悉堵车节奏。小孩子看到自己没见过的车标和车型,都会变得特别好奇,队伍眨眼就会变得歪歪曲曲——男孩子全凑上去看车了。
苏禾就会挥着小红旗回头整队,“时小凡,你不要抠人家的车门,快回来排好队!”
时小凡就扭头对她做一个鬼脸,“你是我妈吗天天管我。”说着就哎呀一声,被突然打开的车门给蹭倒了。
苏禾蹬蹬蹬跑过去把时小凡扶起来。
开车门的大肚子男人关上车门,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向着路前头张望,猛按喇叭。根本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苏禾气不过,就仰头对大肚子说,“你把我的同学撞到了,还没有道歉!”
——就有这么管事精。
二年级的时候苏禾是语文课代表。三年级就当上了学习委员。
五年级的时候,全年级的男孩子都在打红警。跟苏禾住同一个家属院,还和她是同班同学的时小凡格外沉迷。苏禾就负责每天值日结束去网吧里把他拖出来,在他的“你是我妈吗”“你凭什么管我”的质疑声中,拌着嘴一起走回家。
她最后一次去网吧捞时小凡的时候,大概是五年级期末考前的那个夏天。
那会儿好像已经是晚上八点钟,苏禾写完作业准备关灯睡觉,就听到楼道里时小凡的爸爸醉醺醺的跟人说话——他这才刚回到家。苏禾跑到阳台探头出去望向时小凡家,看到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就猜到时小凡还泡在网吧里。
她进网吧时时小凡正被对面俩熊孩子骂“菜鸡”。
一个熊孩子说,“算了算了重新开吧。这一把咱们不带他了,本来我就说不要乱拉不认识的菜鸡开黑,你还不听。”
“凑不齐人也怪我咯——林嘉图那傻缺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是被老胡给抓了吧。”
“被抓了也没事儿,他跟老胡关系好着呢。肯定一会儿就能混出来。”
“我是怕他把咱们俩供出来。”
时小凡吃了瘪也不做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键盘。
显示器明明暗暗的光照在他心不在焉的小刺头上。
苏禾就走过去说,“时小凡,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时小凡仄仄的,“……你管我。”
苏禾就抓起他的书包,给他把桌上乱七八糟的零食塞进去,说“快点回去吧,你爸已经到家了。他喝醉了还没带钥匙,你得去给他开门。”
收拾完了她拎起书包就走,“你快点啊,我让网管给你销户了。”
时小凡蹭了蹭鼠标,到底还是乖乖的站起来跟她回家。
路过对面俩熊孩子身边,就听到一声嘲笑,“被女孩子管住的货,难怪。”“哼,菜鸡。”
时小凡停住脚步。
熊孩子就讽刺,“怎么了,想打架?”
苏禾回头拐住时小凡的胳膊,硬是把他拽走了。
下了楼,时小凡提醒,“你走错方向了。”
苏禾就说,“没错。那个林嘉图是外小的,奥数竞赛时就坐我隔壁桌儿。这俩一准儿也是。外小有门禁,他们肯定是违反校规偷跑出来的。”
时小凡:……
“就你爱打小报告。”
“我才不打小报告呢!”苏禾就有些跟他急,然而不知怎么的,居然又认了,“算了,就当我爱打小报告好了。一会儿打完小报告,你可不准再回头跟他们打架了!”
“……”时小凡抓了抓自己的小刺头,“我也没打算跟他们打架啊。你可真跟我妈似的……”
苏禾又要跟他急,时小凡却又自己把话给吃回去了,“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妈都不管我的,但你会管我。”
苏禾不理他,气冲冲的加快脚步往前走。
时小凡就贱贱的追上来。想拉她的手,又觉得不太敢。心理建设了大半天,到底还是想拉一拉,就悄悄蹭过去,拉住了自己的书包带。
苏禾抓着他的书包,他拉着后面的书包带,其实有些像是牵小狗。
但不知怎么的,被她牵住了,心里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你别生气啦,其实我都没故意气你。”时小凡就忍不住嘴贱,“他们说的比我还过分呐——他们都说你像我老婆。”
苏禾又气又羞,满脸滚烫,“时小凡,你再说混账话我就真要告状啦!”
时小凡挠了挠头,说,“所以我都说了,我没故意气你吧。”
苏禾被他气得眼圈都红了,把书包塞回到他怀里,转身就走。
时小凡赶紧抱着书包追上去,“你真的别生气啦……”苏禾总是不理他,他忍不住就说,“——我很快就要转学了。”
苏禾停住了脚步,时小凡也抓了抓头皮,闷闷的站在路灯下。
学校对面的悬铃木的林荫单行道上,一到晚上就格外静寂。路上没什么人,只有飞蛾撞着旧路灯的灯罩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