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什么时候瞎的? 第49章

作者:茂林修竹 标签: 甜文 现代言情

  他其实一直都很羡慕这种有着清醒的头脑和明确的判断,可以不受一切干扰,对一切自己看不顺眼的规则报以冷笑,不论他们声势究竟有多正义浩大,都敢我行我素的把自己的决定甩在他们脸上的人。实质上在道德评判上,他都会不自觉的给这种人更宽容的标准。

  但其实梦至此处,他就已意识到,梦中这个他其实并不是他了

  ——人是评判不了自己的。

  他之所以“宽容”,恰是因为这是他羡慕却无法成为的。

  这不是他。

  但是真正的他究竟有什么好呢?如果不是变成了“梦中”这个人,他的人生早已翻天覆地——连想再看一眼苏禾都做不到。

  苏禾似乎一直都觉得,就算没有了他,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怎么可能啊。

  幼儿园时被老师领进教室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她整洁漂亮又聪明,端正的坐在小板凳上,挺拔得就像一只小天鹅。老师说这是我们的新朋友,他第一天进幼儿园,哪位小朋友愿意带一带他呀?苏禾就眨着好奇又明亮的眼睛,高高的举起了手。

  从那时起,他其实就已经喜欢她了。

  他的人生从遇到她的那刻起,就悄然划定了航线。她在他人生的起始时出现,就像一颗定盘星。她托住他的心性,是那个在灰暗和压抑中描绘亮色和欢喜的人,是那个让他没有在糟糕的环境中自暴自弃随波逐流的人。他缠缠绕绕追逐着她走过了二十多年人生,早已难解难分。他不是她的半身——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是独立和完整的。但她确实是他的半身,如果失去了她,他整个人整颗心都会被挖的满目疮痍。

  也许是能一如既往的生活下去的——但他其实根本就无法去想象。

  可他终究还是败逃了。

  而后“变成”了他羡慕却无法做到的模样——其实,那才是和苏禾势均力敌的模样吧。

  苏禾接纳了“梦中”的那个他。

  一切都很好。

  但是忽然之间,她便流着泪望过来——明明是在“梦中”,她的眼睛却仿佛穿透了梦境,看到了里面的他。她哭得那么难过,满眼都是泪水,脸颊都已经红了。显然已经哭了很久。他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疼痛和震动在梦中都那么清晰。“他”怎么可以让她这么伤心!他想抱一抱她给他擦去泪水,却发现自己连动一下手脚都不能。

  她说,“……我很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他猛地怔住了。他怎么可能甘心把她让给“他”啊,这是他的人生,他的爱人。什么势均力敌什么配得上……还不是让她哭得这么伤心。那么他拼命说服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想要回去,他想要亲自陪在她的身边。

  他挣扎着想要冲破梦境醒过来。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成功了,他摸到了梦与现实的隔阂,他甚至看到“另一个他”就站在他的对面。

  但就在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黑暗中被仪器微弱的荧光映照的天花板。

  四周寂无人声,只有仪器微弱的运转声。

  他似乎进入了全新的梦境中——但所幸,这个梦也只持续了一瞬间。他很快便再度昏睡过去。

  他再次在梦中苏醒时,苏禾已经不再哭了。只是眼睛红肿,带着一种伤心之后疲倦的平静,“不要逃,”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

  是的,他还有很多事想做——最首先他要回到她身边。

  ……她想念他,她想要他回去。

  他冲击着黑暗中的墙壁,想要再一次努力。然而忽然有水声满溢上来,黑暗的空间被照亮了。耳边似乎有谁在呼唤他,仪器滴滴答答的响声越来越清晰。他忽然焦急的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捅破那阻拦他的隔阂,想要拉住对面那个懵懂的二货,把“他”扔过去——本来“他”就该在这一边,而他才该在另一边。

  但是太迟了……

  天光洞入,短暂的白光之后,视野逐渐清晰。

  ——他睁开了眼睛,陌生的人惊喜的互相转告着,“醒了醒了,他醒了。”有人喜极而泣的拥抱他,“小凡,是妈妈啊。小凡……”

  他头痛并且困顿,记忆之中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疑惑——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想做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弄丢了些什么?

  短暂的回应之后,他很快便再度昏睡过去。

  昏睡前依稀听到人解释——大脑还在恢复,需要继续疗养。不会一醒过来就跟没事一样,可能会有部分记忆损伤……还需要康复训练。

  ——他没能再回到“梦境”之中。

第50章 三人行(一) “……是,时小凡吗?”……

  “孟周翰”——或者说时小凡——的认知复健训练很顺利。

  在孟周翰的父亲孟启森先生和母亲明如海女士看来, 顺利得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他昏迷了两个多月,再多躺一阵可能就要被宣判为植物人了。医生提前预警过,深度昏迷一般说来意味着严重的脑损伤。这种情况下就算醒来, 也会伴随着认知后遗症, 诸如记忆力、认知能力、智力的退化等等。

  所以孟周翰的父母实质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变笨是正常的。只要不变成痴呆,就值得撒钱还愿。

  ……没错, 这段时间除了求助于最先进的医学,夫妻两个其实也偷偷的许过愿。

  明如海女士是党员, 她信仰唯物主义, 拒绝搞封建迷信。但孟启森先生是群众, 他说要有计划按步骤的散尽私财用于扶贫和公益, 明如海女士难道还能制止吗?当然只会慷慨解囊以示支持。至于在心里偷偷许愿什么的,不过是父母对子女的拳拳爱心罢了, 谁都无权禁止。

  远在浅川的孟周翰还没有意识到,他以后可能没1000亿可以继承了。

  总之,事实上“孟周翰”就只有刚醒来时反应和应答稍微有些迟钝。度过了最初两天的虚弱和嗜睡, 从第三天开始能自主进食后,反应和认知能力就已经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了。智力应当也没有明显的损伤, 就是记忆力、有些缺损。

  ——严格说来, 其实就是失忆了。

  不记得父母、亲人、朋友, 过去发生的事, 甚至连自己是谁好像都很迷茫。但能读书会识字, 知识和认知能力半点儿没丢。

  据医生说, 这不是什么典型的器质性失忆症状——倒有些像是心因性失忆, 比如说遭受过什么重大的心理打击,自我防御一般忘掉了痛苦的往事。

  儿子车祸之后,孟启森先生和明如海女士便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他们两个一直忙于事业, 孟周翰三个月大就被扔给保姆和爷爷奶奶照顾,他们每周能去看他一次就不错了。上学后更是连家长会都没时间去参加,周末他回家都让司机去接。

  孟周翰说你能不能去接我一次呀,某某妈妈每次都去接他。明如海女士就说对不起妈妈太忙了,下次有空一定去接你。结果等她有空跑到国际小学去接儿子,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儿子已经读初中了。

  难得一家人聚齐去度假,孟周翰抱着冲浪板说爸你教我冲浪吧,他爸说行,一会儿浪|起来了咱们就去冲。结果扭头公司里就打来电话。孟启森匆忙去找电脑布置应对,忙完回头找儿子,儿子已经吃完晚饭睡着了。

  ——他们对孩子陪伴得太少,却失信得太多了。

  但再怎么反省,他们也不敢信他们儿子居然会遭受“重大的心理打击”,并且还防御性的失忆了。

  不是说他们儿子不可能遭受打击,而是说……他们儿子就不是这种会因为打击而失忆的性格。

  他们儿子是那种你把他扔给爷爷奶奶,你走的时候他都懒得扭头多看你一眼的性格。像普通孩子一样哭着不让走?不存在的。

  明如海女士跑到小学去接读了初中的儿子,打电话的时候孟周翰在那头质疑——干嘛特地来接我啊,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孟启森先生爽约了很愧疚。但实际上孟周翰扭头就跟不知哪儿来的野男人(岛上的专职教练)学得风生水起,累的筋疲力尽,吃得狼吞虎咽,上床就睡成死猪。早把他爸扔到九霄云外了。

  就这种熊孩子,会被打击到失忆?明如海女士甚至很不厚道的疑惑,该不会是故意装失忆,故意惩罚他们吧?尤其在他熟练的用一套在老父母看来眼花缭乱的手势,解锁了自己的手机之后。

  不过,解锁之后他们儿子自己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明如海女士又不确定了。

  唯一的问题是,失忆之后的儿子,有些过于懂事了。

  也不是说他们儿子以往就不懂事……虽然很讨厌应酬酒会,但去了也还挺彬彬有礼的。只要提前叮嘱好了,哪怕遇到十分有病的人,也能忍住了不怼,确保宾客尽欢——当然他自己肯定是不欢的。事后还要吐槽,再有这种神经病别叫我去了,否则别怪我没提前打过招呼。

  虽然在父母跟前不是那么耐烦听管,但在他爷爷奶奶跟前还是挺乖巧的。他爷爷去世前那年春节,祖孙俩还组队在客厅里用手柄对着大屏打CS。他爷爷打输了,他说孟德民同志你行不行呀,他爷爷说你才行了几天就瞧不起你老子的老子了,再来一盘!他奶奶玩短视频还是他给注册的账号。老人家上传外语学习心得,太严肃正经了没粉丝。他就到朋友群里去拉人头——都去关注互动,没关注的我踢了啊。结果点错发到了家族群,还好撤回及时,没让他奶奶给看到。

  好吧……

  确实就是不太懂事。

  所以,儿子突然变成一个——你去陪他复健,中途因故走开一下,他看你的神色就能察觉到你挂心工作。于是就能十分温和的告诉你接下来你帮不上忙,不如趁这个时间出门去喝个茶,等他做完会给你打电话。你想陪他聊天解闷,于是他立刻放下手机陪你说话。你想给他削个苹果,结果才拿起苹果就接到电话。等你打完电话回来,他已经帮你削完皮切成块儿,等你来吃,还告诉你他刚好也得锻炼一下手指灵活度。还能顺手帮你把手机卡顿的问题给解决掉,异常耐烦,不会嫌弃这种事你不找售后找他干嘛……的好孩子。明如海女士感觉是非常不适应的。

  说起来好像有病,但她确实因为儿子变得太体贴太理想了,而偷偷去测过DNA,去翻他身上的疤和胎记。

  就……“我的儿子不可能这么可爱”吧。

  早知道失忆了能让他变得这么体贴……

  “我也说不明白,”明如海女士就对她丈夫说,“我总觉得他这阵子太乖巧了。就,不太像我们儿子。”

  “失忆之后比较不安,有些拘谨吧。”孟启森先生倒是没觉出有多异常,“要不然……给他叫叫魂?”

  这种封建迷信……明如海女士纠结了片刻,“还是不要了吧。就等他自然恢复,也挺好。”

  当然还是要恢复的。

  但恢复之前这段时光,当妈妈的真心觉得,就还……挺珍贵的。

  时小凡确实有些拘谨。毕竟,他又没失忆。

  虽然一醒来就被陌生的、自称妈妈的长辈喊“小凡”,着实让他迷惑了一阵子——心想莫非自己当年真的是被抱错了,现在被他亲妈找回来了?还非常不应该的,小小的惊喜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弄明白了,他没被抱错,他只是变成别人了。并且这个别人,大概率是孟周翰。

  事实上,除非孟启森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并且跟孟周翰长得一模一样的私生子,否则也只能是孟周翰了。

  他比孟周翰淡定一些——毕竟,“梦中”情形他多少还有一些记忆。

  依稀记得,梦中那个他确实自称“孟周翰”。虽然暂未核实不能确定,但想来他们两个应该确实互换身体了吧。

  并且,跟孟周翰一醒来就神志清醒,应答无碍不同,他刚醒来时意识其实不是那么清明,虚弱嗜睡,往往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应答不了几句就又昏睡过去。慢慢的神志越来越清醒了,却也已经错过了表明自我的最佳时机。

  听着孟周翰的妈妈叫他“小凡”,纯然作为一位母亲又欣喜又不由自主落泪的在一旁说着“他”的童年趣事,哄他开心,全心全意但显然不是那么擅长的照顾陪伴他,时小凡实在说不出——我不是你儿子——这种话。

  他一直认为自己还挺擅长跟长辈相处的,但实际遇到了才知道,有些东西童年时没有学会,就一辈子都学不会了。比如说,在被妈妈喜爱着的情况下,如何毫无心理负担的做回自己。

  他特别特别害怕把孟周翰他妈妈给弄哭了。

  反正肯定会找到孟周翰,跟他换回去,何必还要让他的妈妈跟着为此焦灼痛苦呢?

  时小凡想明白之后,也就不做纠结。

  姑且专心做康复训练。

  孟周翰的身体躺了整整两个月。底子再好,护理得再妥当,体质也肯定会变差。

  刚醒过来那阵子,没人扶着他自己都坐不起来。

  所幸经过这阵子的调理复健之后,身上力气已经渐渐恢复,手能握住东西,脚也可以自主下地行走了。

  这阵子,时小凡就经常握着孟周翰的手机发呆。

  就算不知道解屏图案,他也有多种方法可以跳过密码和解屏图拨出电话。

  实际上,就算不用孟周翰的手机,随便找个人借用一下,也可以轻松把电话拨出去。

  何况,他其实已经意外解开了孟周翰的锁屏图——居然跟他用的是同一个图案。

  他想要打给苏禾。

  梦中他依稀记得,苏禾想让他回去,苏禾想知道他的生死和下落。

  但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却分辨不太清楚。

  ……他其实还是有些怯于面对的。

  但他到底还是拨了出去——没有打给苏禾,而是打给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