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李晓梦想了片刻,说:“好像没有……”
没有?
陆俨眯了眯眼,问:你肯定?
李晓梦:“我记得曲辛夷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那么爱他’这样的话,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开始她的精神状态很恍惚,好像受打击过大,有点不稳定。到后来,她终于把我们的话听进去了,得知要立案调查,她又问我,她男朋友会怎么样?我告诉她,具体结果还不知道,但是就目前她描述的情况,这已经构成了强|奸,但最终还是要以证据为准。”
“那她有什么表现?”陆俨问。
“她好久都没说话,就低着头一直哭,好像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好久都没说话,只是一直哭?
陆俨:“那么后来,你是怎么让她同意取证和验伤的?”
李晓梦:“其实我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告诉她——哭不能解决问题,既然都来了警局,就要相信警察,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也请你信任我们。然后,我就告诉她,已经通知了司法鉴定中心,先去做个伤情鉴定。”
陆俨低眉敛目,半晌没说话。
直到李晓梦问:“陆队,是哪里有问题么?”
陆俨这才抬眼:“那后来曲辛夷就没再问过你,她男朋友会怎么样,她会怎么样。”
李晓梦摇头:“没有,她后来基本不怎么说话,就是哭。但是到了司法鉴定中心,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了,而且季法医给她验伤的时候,她很安静,也很配合。”
“没有表现过抗拒?”
“没有。”
这之后,陆俨没再发问,又简单嘱咐了两句,便让李晓梦离开。
陆俨就坐在原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浓眉紧锁,揣度着他从昨天就觉得古怪的疑点。
如果是熟人犯下的强|奸案,又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女方受害人通常都会经历几个心理阶段,从震惊到悲伤,到精神恍惚,逃避现实,不知所措,最后等无效的情绪宣泄完毕,才会想到如何解决和处理问题。
而在这个过程中,受害人还会做出一些“帮助”凶手的行为,比如清洗身上的痕迹,去药店买药给伤口消毒,清洗床单等等,这些行为都是为了逃避现实,是一种掩耳盗铃的心理投射。
等受害人决定报警处理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是第二天或是一、两天以后了,当然还发生过隔了三、五年之后才报案的情况。
在这段时间里,受害人的内心已经经受过一番撕扯,报案还是不报案,报案会怎么样,要面临什么,不报案又会怎么样,难道要这样一直痛苦下去?
尤其是在强|奸案里的受害人基本都是女性,不管是在哪个国家,这种事都会危机甚至摧毁女性的自尊心,很多受害人就是因为怕丢人,怕见光,怕被人议论和指指点点,而选择忍气吞声。
而未成年遭遇此事,有的家长或监护人就会选择私了,反正伤害已经造成了,又不能时光倒流,那还不如拿点实际的补偿。
可是在曲辛夷这个案子里,曲辛夷什么都“没有做”,而这种不作为,恰恰完整的将证据保留下来。
按照孙芹和李晓梦的描述,曲辛夷应该是个没什么主见,逆来顺受的女生,而且只有十七岁,思想还不够成熟,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一时难以接受事实,六神无主,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反应。
来警局报案,也是孙芹的提议,到了警局之后基本就是李晓梦在做曲辛夷的思想工作,似乎没有一个决定是曲辛夷自己主动做的,她从头到尾都是“任人摆布”,这也符合她的性格。
可矛盾的地方就在这里。
孙芹说,曲辛夷很爱她的男朋友,这才决定将初夜给对方,没想到却遭受如此对待。
这种事换任何一个女人,都承受不了,一定会天崩地裂。
这时候该怎么办呢?不同的性格就会有不同的选择。
性格果断、强势的女生,在经历过伤害和内心的痛苦之后,很快就会想到报复、反击。
而性格懦弱、没主见的女生,大概率会选择逃避,还会产生一些自欺欺人的想法,比如,对方一定不是故意的,或者是出于太爱对方,想给他一次机会,起码不要闹到报警这么严重。
当然,也有人会选择自残,将精神上的伤痛转移到身体上。
当李晓梦明确地告诉曲辛夷,她男朋友这种行为已经构成强|奸的时候,稍微有点常识且智商正常的女生,都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而且现在人人上网,强|奸罪判的有多重大家也很清楚。
没有一个女生能接受这两个字,谁都不愿意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逃避是一定的。
李晓梦说,曲辛夷一直在哭。
可是哭过之后呢,李晓梦又给曲辛夷做了笔录,又带曲辛夷去验伤,在这个过程里,曲辛夷没有问过一句接下来她男朋友会如何,她自己会如何,如果不报警了,私了可不可以。
这种案子警方一旦介入调查,就一定会惊动曲辛夷的学校,到时候消息传开了,曲辛夷就只能转学,可能还要改名。
一想到这样的后果,哪怕是性格再果断的女生,都会有一瞬间的彷徨,然而曲辛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最主要的是,现场物证齐全,曲辛夷男朋友犯案之后,扬长而去,什么都没有带走。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智障”,如果是,也当不了医生。
那么,就是他觉得在这样的施暴行为之后,曲辛夷会选择忍气吞声?
为什么他会这么笃定?
再加上曲辛夷的行为动向,这种种疑点总结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矛盾,有很多地方和当事人的描述不吻合。
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种解释。
思及此,陆俨靠坐进沙发里,眼皮抬起,心里落下定论——曲辛夷在说谎,而且水分很大。
……
同一时间,薛芃也困在同样的疑点中。
起因就是因为在曲辛夷的笔记本电脑里找到的那段视频,视频只有一小段,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
薛芃在痕迹取证之后,在笔记本上发现了两个人的指纹,其中一组是曲辛夷的,而另外一组和留在助兴道具上的指纹一致,应该是曲辛夷男朋友的。
然后薛芃就将笔记本送到电子物证组检验,很快证实视频是经过剪辑的。
在曲辛夷的家里有一个摄像头,可以遥控设置,而曲辛夷的手机里,安装了一个程序,和摄像头绑定,但除了曲辛夷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用户也在权限内。
也就是说,这个摄像头两个人可以远程控制和观看。
那么问题来了,另外一个远程用户是曲辛夷的母亲,还是曲辛夷的男朋友呢?
视频是谁剪辑的?
大概率不会是曲辛夷,事后她情绪遭受巨大打击,怎么可能还会坐在电脑前剪辑自己的被害视频?
所以是曲辛夷的男朋友。
可怪就怪在这里,曲辛夷的男朋友在实施暴力性侵之后,还用曲辛夷的笔记本剪辑了视频,剪辑过后却没将视频拿走,难不成他是留给曲辛夷回味的?
……
转眼到了午休时间。
薛芃没什么胃口,没有去食堂吃饭,就在办公室里吃了一包饼干,边喝咖啡边看资料。
不会儿,孟尧远吃饭回来,一进门,就挨到薛芃旁边,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
薛芃只扫了他一眼,就读懂了:“看来又有八卦了。”
“还是大八卦,和季法医有关哦!”孟尧远这次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出正主儿。
季冬允的八卦?
这倒是稀奇。
薛芃眼里划过诧异,却又很快落下,只和孟尧远对视一眼,说:“你吃了一顿午饭,竟然能打听到季法医的隐私,厉害。”
薛芃的“夸奖”并不走心,而且很敷衍,孟尧远却得意地笑了,还问:“你想不……”
话没说完,就被薛芃打断:“不想。”
孟尧远“嘁”了一声:“那如果我告诉你,和曲辛夷也有关呢?”
薛芃刚将咖啡杯走到嘴边,听到这里动作一顿,安静了两秒,又放下杯子,看向孟尧远。
薛芃:“你不要告诉我,他们认识。”
孟尧远:“嘿,还真让你猜对了,他们真认识!”
认识?
那是什么关系。
朋友?
不,年龄差距太大,一个是女学生一个是法医,应该没交集。
亲戚?
可能性也不大,如果有亲属关系,曲辛夷不可能只字未提。
薛芃排除了几种可能性,没有丝毫头绪,可是又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只好问:“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孟尧远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
薛芃:“……”
孟尧远:“可我能把小晨告诉我的,给你学一遍。”
没等薛芃说“不”,孟尧远很快就讲到昨天的小插曲。
原本曲辛夷在李晓梦的陪同下做法医鉴定和伤情鉴定,整个过程都比较顺利,也没有什么中途离场,或是不配合的情况发生。
这一点非常超乎预料。
因为在曲辛夷过去之前,李晓梦就和司法鉴定中心打过招呼,会带一个未成年女生过去,她刚遭遇了男友强|奸。
助手小晨跟了季冬允一段时间,也接触过强|奸案,一听到这样的提示,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一般女受害人去做鉴定,情绪都是不稳定的,而且一看到是戴着口罩的男法医,会十分抗拒,这也可以理解。
可是曲辛夷一到鉴定室,见到季冬允,既没有哭,也没有抗拒,反而还一直盯着季冬允看。
小晨当时就觉得奇怪了,隔着一层口罩,这个女受害人能看出什么?
直到曲辛夷声音沙哑的问了这样一句:“季法医,你还记得我么,我叫曲辛夷。辛夷,是紫兰花的花蕾,可以入药。”
小晨一愣,同时也注意到季冬允的动作停住了,下意识抬起头,和曲辛夷的目光对上。
那一瞬间,小晨十分确定,他在季冬允眼中看到了震惊、诧异,还有一些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可这些情绪转变的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从头到尾,季冬允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看曲辛夷,而后收回目光,又继续鉴定伤口,并口述鉴定结果,让小晨记录。
最终伤情鉴定的判定是轻伤一级,而且伤口有新有旧,旧的那些已经愈合,但有的留下一些疤痕。
故事讲到这里,孟尧远转头去拿自己的杯子,喝了好几口。
薛芃坐在远处消化了一下刚才的讯息,问:“然后呢?”
孟尧远:“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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