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薛芃抬起手,轻轻将塑料布掀开,与此同时身上也涌起战栗。
然后,她便见到了自做痕检以来,最胆战心惊的一幕。
地上有着很多干涸的血迹,但它们都被药水冲洗过,原本红色已经变成了棕色、黑色。
正中间是一张手术台,台子上散落着金属和皮质做成的绑带,是用来固定死者的。
自然,台子上也到处都是血,只是上面盖了一层塑料布,遮住了大半。
手术台旁边有一排吊瓶架,上面的吊瓶有一些已经干了,还有一些有剩余。
虽然台子上没有任何人体组织,可是光是看到这么多血,也不难想象这里曾经经历过什么。
而就在手术台的上方,有另外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一个笔记本电脑,角度正好对着躺在台子上的人,应该是给霍雍看的。
在手术台另一边,有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地上放了一张折叠椅,椅子下面摞着七八桶泡面盒,餐具就扔在地上。
这时,陆俨来到薛芃身后。
他刚要开口,就见到了同一个场景。
陆俨话音一顿,没了言语。
转而就听薛芃说:“把那边的木棍递给我。”
陆俨转身,将地上的木棍拿起来。
薛芃用木棍轻轻将盖住手术台的塑料布掀开一角,露出台下的东西。
全是玻璃器皿,大大小小的罐子。
罐子里装着满满的药水,药水里则是一个人的五脏六腑。
而后面最大那个罐子,虽然被前面的遮挡住了,却也可以通过飘在药水里的头发辨认出,那是一颗人头。
一时间,陆俨和薛芃都说不出话了,只能直勾勾的盯着手术台下。
直到薛芃放下木棍,回过神,说:“这里物证太多,取证工作会持续很久,先拍照吧。”
薛芃的声音有些不稳。
陆俨轻点了下头,语气很是沉重:“等外围取证结束,再多召集点人手。”
“嗯。”
……
整个取证过程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中午大家就在仓库外凑合吃了点东西果腹,却不敢吃得太多,而且大部分人进过仓库的人都没什么胃口。
这次的物证也已经超过了预计,只能先将重要物证带回实验室,余下的大件的东西再分批分拨的运送。
南区分局在工厂外围找到一些东西,先是在一个废物堆积站里找到了一个双肩背包,背包里装着一些用过的手术服,上面还沾着血,里面还有一个防护面罩,一些用过的乳胶手套。
至于工厂内部,除了那张手术台之外,就没有找到其它可以躺人的床,也不知道凶手是不需要休息,还是不想休息。
塑料布外围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些喝过的咖啡罐,还有面包、饼干,都是近期购买的食品,凶手离开时竟然也没有带走或销毁。
再说塑料布里面,除了大量的血迹和药水痕迹,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台笔记本电脑,和手术台下的玻璃器皿。
凶手将玻璃器皿留在这里,也不知道用意何为。
如果她没有让Silly talk发布那个帖子,这个地方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至于笔记本电脑……难不成凶手在虐杀霍雍的时候,还给他放电影看?
就痕检科在取证的过程里,陆俨也根据现场的环境,和每一件物证所展现出的“时间期限”,在脑海中重组了案发经过。
按照凶手的作案逻辑,凶手肯定不是一时冲动。
要准备这么多“工具”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从想法产生到开始着手准备,到一件件搬过来,这需要时间、人力。
凶手有很长时间改变主意,但她没有改变,反而还很坚定,每一步实施都有条不紊,显然在她看来,是不是杀害霍雍根本不需要纠结,她只需要考虑如何杀害。
凶手买的泡面差不多是一个女人两到三天的食量,凶手吃的也不多,但有意思的是,她吃东西的时候竟然是坐在塑料布里,看着霍雍的惨状进食。
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恨意。
厂房里也没有找到凶手睡过的痕迹,只除了那张折叠椅,这说明凶手的休息也是在那张椅子上完成的。
凶手失眠?还是根本放弃了睡觉这回事?
根据季法医对现场的判断结果,如果只是一个人,要完成如此繁杂的分尸工作,还要进行行尸块处理,手法娴熟且不眠不休的话,需要一到两天时间。
因为凶手不是机器人,她不可能只是在执行某个指令,在这个过程中她会消耗体力,会疲倦,也会兴奋。
她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和霍雍对话,凶手的变态心理也需要“倾诉”,说不定在进行的过程中,她还会在语言上进行挑衅、侮辱。
现场找到的针管里面,有一些是肾上腺素和镇定剂,吊瓶里的是营养液和生理盐水,这些都是用来维持霍雍的生命,以及令他不至于太早咽气的措施。
手术台上的绑带,是用来固定霍雍的,皮质和金属的搭配很牢固,而且从头固定到脚,成年男子很难挣脱开。
而现场找到的作案工具,除了常见的不同型号的手术刀,还有一些手摇骨钻、手术钳、截肢锯、咬骨钳、舌钳、双头支教拉钩、肋骨牵开器、腹腔自动牵开器等等。
有些工具,乍一看并无头绪,可是一听名字,就能明白一二。
……
接下来,痕检科和法医将第一波重要物证带回实验室,尽快进行检验,最主要的是验出凶手的DNA。
陆俨也很快将任务分配下去,除了一部分人留下继续调查,还要腾出人手去调查另外几条线,比如立心孤儿院的茅子苓档案,看她是否留下私人物品,还要将转载的微博博主带到警局问话,等等。
整个下午,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方旭去了一趟立心,只找到了几件茅子苓以前用过的物品,但因为这些东西别人也接触过,所以可能会采集到很多人的指纹,还要进行分离处理。
据立心的管理员说,茅子苓考上医学院以后就不住在孤儿院了,改住医学院的宿舍,后来当了医生,又住了医生宿舍。
可无论是医学院宿舍还是医生宿舍,那也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早就被清理过。
谁知就在这时,季冬允拿着一箱东西来到刑侦支队。
纸箱子不大,里面的东西只装了一半,都是女性物品,有一些女人衣服,还有化妆品和梳子,以及几个笔记本。
这些东西都是茅子苓留下的,自她失踪后一年,医院宿舍准备将房间清理出来,是季冬允和茅子苓的几个同事过去收拾的。
大部分物品都是身外之物,季冬允只留下一身她的衣服和几个有她笔记的本子,化妆品和梳子是她住在他宿舍里的时候留下的。
季冬允送东西过来时,陆俨刚从外面忙回来,见到箱子先是一怔,随即问:“季法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是她的?”
季冬允回答的也很老实:“昨晚验尸的时候,但我当时并不十分肯定。”
陆俨又问:“是今天去过案发现场才肯定的?”
季冬允迟疑了一秒,回道:“案发现场那几盒泡面,都是她喜欢的口味,现场的手术环境也像是她的脾气。还有一点……”
季冬允边说边拿出一个记事本,翻了几页递给陆俨。
陆俨低头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记事本上画着很多手绘图,都和手术有关,旁边还有详细注释,比如哪个部位的切割需要特别注意什么,根据不同人的体征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如何下刀,刀口才好看。
原来茅子苓还有绘画天分,笔触细腻,和网上那些手绘图还有几分神似。
陆俨看向季冬允,隔了两秒才开口:“你早就开始怀疑她了。”
这是肯定句。
季冬允也没否认:“是,但我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我也犹豫过,迟疑过,也曾经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
陆俨只说:“可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想通了。”
这一刻,季冬允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舒了一口气,说:“的确。如果陆队方便,我想再做一次笔录。因为我和子苓过去的关系,后面的尸检工作我不便再参与,也会让别的同事来接手。”
陆俨终于笑了:“好,那就现在吧。”
……
季冬允送到刑侦支队的物证,很快就被送到理化实验室和痕检科,既然是茅子苓用过的东西,那么在化妆品和梳子上面,应该还残留着她的DNA,记事本上也会留有她的指纹。
这对破案来说,绝对是一大突破。
另一方面,交通大队也传来消息,找到距离废弃工厂最近一个路口的监控探头,探头多次拍到一辆小货车在过去半个月之内多次经过。
而驾驶小货车的司机,无论是身材还是坐在驾驶座上的高度,都显示是一个女人。
女人戴着墨镜,双手戴着手套,身材偏瘦,看上去力气并不大。
当然,如果她要一次性的把那些工具运到仓库里,也是扯淡,起码要有五六个有力气的男人帮助,而她一个人运送,来回运输,将东西运到现场,还需要搭建,组装,这工作量可不小。
同一时间,痕检科也面临着大量物证的检验工作。
这是个重案,也是要案,早已惊动了江城市政府,就在早上市局还接到上面的电话,关心案情,一方面需要市局尽快联合历城、春城将专案小组组建起来,另一方面也必须控制这个案子对社会的影响力。
现在整个市局,不仅是刑侦支队,就连实验室都面临重大压力。
案子是一定会破的,证据充足,证实凶手身份并将其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个案子背后还会牵扯出多少案件,多少黑幕,这才是各方人马最头疼的地方。
如果尽可能的还原真相,公之于众,那么社会动荡一定不小,省领导会过问,甚至还会惊动首都。
如果只是对外宣称案子破了,出于社会稳定的考虑,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在这些黑幕上蒙上一层面纱,恐怕也堵不住网友们的猜测,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信息爆炸,网上虽然有的是乌合之众,也有的是聪明人,真相如何,并不会因为官方的只言片语就定论。
人人心里都有一把尺,或许有人愿意相信这只是个别的恶性|事件,但也会有人相信,每个重大案件背后,能挖掘的故事都是连续剧。
此时的痕检科里,薛芃已经开始进行指纹比对工作,可她的心并不安定,反而还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薛芃不禁自问,她是被凶手的手法吓到了么?
不是的。
她知道,这种感觉绝非对凶手的恐惧,而是对人心的恐惧。
这些年接触过那么多案件,有些案件是因为凶手的变态心理,随机寻找被害人,被害人是纯属倒霉,可更多的案件,它们的起因并非是变态心理,而是“赶狗入穷巷”。
被害人入了绝境,自然是要拼命。
薛芃不知道茅子苓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悲剧,她的想象力还没有丰富到那种程度,可是单看这些一次比一次多的物证,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她心里的问号也在逐渐扩大。
直到傍晚,薛芃完成了三组指纹的比对。
这三组指纹,分别是从季冬允送来的物品、孤儿院找到的物品,以及案发现场找到的物证上提取下来的,最终证实属于同一个人,也就是茅子苓。
与此同时,DNA鉴定室和理化实验室也出来同样的结果,说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生物物证,和茅子苓失踪前留下的化妆品上面残留的唾液、皮屑进行比对,也已经证实完全吻合。
到此,凶手的身份再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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