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很少有人会高兴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见个心理咨询师还要面带微笑,积极主动,薛芃也懒得掩饰自己的不情愿,更没有假装礼貌。
尤其是顾瑶比她见过的心理咨询师都要年轻,而且长得很漂亮,这难免会令薛芃先入为主,认定这将又是一次浪费时间。
顾瑶将薛芃的神情尽收眼底,并未往心里去,也没有一上来就进入正题,反而先给薛芃倒了杯金桔茶,随即就笑着跟她聊起闲天。
薛芃起初还觉得意外,见顾瑶东拉西扯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但她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回应。
等半杯金桔茶进了肚子,身体也暖和些,薛芃便开始打量顾瑶的办公室。
四周有几个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和文件资料,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静止状态的沙漏,旁边还有两本心理学期刊杂志。
薛芃随便翻了两下,扫了一眼目录,突然说:“我原本是打算考心理学的。”
顾瑶挑了下眉,注意到她的用词:原本。
顾瑶问:“那现在呢?”
薛芃抬眼,很是冷漠,没有答话。
顾瑶细微的眯了眯眼,再次打量那双透着异样成熟的眼睛,清澈、复杂,有多种情绪在里面流淌,却不毛躁,只是少了几分这个年纪会经常浮现出的茫然,多了一分通透。
顾瑶又问:“还是说,你有更好的选择了?”
薛芃没有立刻接话,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角落的书架前,打量着上面各种心理学书籍,从社会心理、变态心理、犯罪心理,最后到儿童心理。
约莫一分钟后,薛芃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坐在沙发这边始终微笑的顾瑶。
薛芃轻轻点了下头,就两个字:“公大。”
顾瑶又一次挑眉。
说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顾瑶:“因为你姐姐的事,所以你想做刑警?”
薛芃扯了下唇角,只说:“做技术。”
这一次,顾瑶没有接话。
薛芃的答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在发生了那样的惨剧之后,这样一个小女生在亲眼看到亲人罹难之后,价值观是很有可能被颠覆的。
因为对亲人深切的怀念,对悲剧的不理解,对突发事件的难以接受,心底一定会留下很多疑问,那股要声张正义的欲望也会越强烈。
成为刑警,通常是第一考虑,也是要抒发这种强烈情绪的出口。
但薛芃却说,她要做技术。
一般人如果不知道公安内部职务划分,单凭薛芃言简意赅的用词,很难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所谓的“技术”,指的就是“刑技”,全称叫刑事科学技术,也叫物证技术,类似于港剧里的法证、法医,和美剧里的CSI。
其实薛芃在见前面那几个心理咨询师的时候,也提过这事,他们有的一头雾水,有的只大概知道她说的“技术”是什么,但一般人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这时候,薛芃会简单解释两句,然后观察对方的表情。
她需要的不是他们的肯定和鼓励,她只是想借细节来判断,眼前这个心理咨询师到底有没有本事辅导她。
结果,当他们听完她的描述和规划时,有的流露出轻视,有的觉得她幼稚,还有的劝她不用太急于下判断,还说非常明白她是因为姐姐的事受到打击,才会一时被情绪左右。
薛芃看着他们脸上那些公式化的笑脸,听着他们轻描淡写的说“我很理解你”,心里只觉得恶心。
——你不是我,你怎么理解我。连我自己都理解不了。
有一次,薛芃甚至直截了当的问:“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接着也不等对方接话,便又说:“干你这行倒是不错,一小时几百块,甩几句不痛不痒的片汤话就行了。”
话落,薛芃起身便走。
张芸桦就等在门外,见薛芃这么快就出来了,很是诧异。
薛芃抬眼,就三个字评价:“烂透了。”
可想而知,自那以后薛芃有多排斥接受心理咨询,她甚至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倒不如等时间抚平伤口,她相信自己足够坚强,也会走出来,会学着接受事实,更不会报社。
但张芸桦却不放心,千方百计托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顾瑶,并告诉薛芃,顾瑶曾经和北区分局合作过,还通过心理学协助警方破过两个案子,她和前面的心理咨询师都不一样。
也就是因为这层经历,才令薛芃答应张芸桦,就再试这最后一次。
这边,薛芃提到“技术”之后,顾瑶沉默了许久。
就在薛芃开始对顾瑶的经历产生怀疑的时候,顾瑶开口了:“技术的范围很广,门类也多,不管是出现场,还是做鉴定,都是技术。你有更具体的想法么?”
薛芃说:“犯罪现场,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犯罪现场?
这倒是有意思。
顾瑶只停顿了两秒,便开始分析利弊:“据我所知,现场一般都不愿意去,尤其是女生。出现场很辛苦,条件恶劣,什么突然情况都会遇到。而且人手不足的时候,出完现场还是要回实验室做鉴定,上完白班还要加夜班,就是俗称的白加黑。就算加上现勘补贴,夜班补贴,再怎么吃苦耐劳,一个月也就是大几千的工资。当然,往好的一面说,倒是能多长些见识,专业进步快。不过要是升职,不仅要熬年资,熬实力,还要再加一点破案的运气,才能有机会立功。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和维持公正的热血,没有一点理想主义的话,是很难坚持下来的。恐怕只有对有情怀,有理想的人来说,才能找到实现自我的价值。”
顾瑶说的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而且客观,她没有在字里行间中流露出规劝薛芃放弃的意思,更没有轻视,或是先入为主的认定她只是一时冲动,她只是将利弊放在台面上,让薛芃看清楚。
有人求财,有人求名,承认这些并不可耻。
这一次,薛芃没有急着回应,反而还认真思考起顾瑶的建议。
顾瑶说的这些,是她一个十六岁还在学校里对抗课本和考卷的女生,根本不会想到的东西,她必须得承认,成年人的眼界的确比较宽广、长远。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顾瑶也没催促,只是拿起薛芃的杯子,又续了一杯金桔茶。
直到顾瑶折回来,薛芃抬起眼皮,说了这样两句:“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辛苦的?最起码,‘证据’它足够真实,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比起难以揣测的人心,我更喜欢这种公平的较量。”
这还是薛芃进门以来说的最长的句子。
顾瑶一顿,目光十分专注的落在薛芃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小姑娘脸上划过一丝超龄的智慧。
顾瑶说:“较量,这两个字听上去很像是在下战书。其实任何行业都是一样,少数是精英,多数是混子。这世上,所谓的高智商犯罪,除了精准计算,反复推演,还需要长时间的策划、修整,甚至是推翻,当然还要有足够丰富的知识基础,缜密的布局,大胆的想象,小心谨慎的求证。但最重要的是,足够的耐心。我想大概只有遇到这样的对手,才称得上‘较量’二字吧。你确定将来的你,会有这个实力和毅力么?”
顾瑶的话明显比刚才犀利得多,甚至有点故意刺激薛芃。
但那依然不是轻视,而是进一步告诉她,这场“较量”游戏,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入场的,要拿到资格证,不仅拼专业,拼耐性,还需要性格打磨。
只是薛芃没有回应,她心里清楚,不管有没有毅力和实力,都不是嘴上说一句“我可以”就真的可以,时间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它的多说无益。
然而就在这一刻,薛芃发现这场咨询开始有意思了,而她也没有刚来时那么困了。
薛芃盯住顾瑶的眼睛,一眨不眨。
顾瑶淡定的任她打量,同时也在窥视她的内心。
当一方试图探寻另一方的内心时,也会在无意间打开一扇窗,有那么一个瞬间,薛芃似乎感受到某种“力量”,虽然它只出现了一下,现在的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半晌过去,薛芃突然问:“对了,你姓顾?我没记错吧。”
顾瑶点头:“我叫顾瑶。”
薛芃一顿,说:“哦,顾老师,我想咱们可以正式开始了。也许……你真的能帮到我。”
顾瑶将两人面前小桌上的沙漏掉了个个儿,说道:“虽说咨询基本上都是一问一答的形式,咨询师通过问问题,来分析你的性格,想法,心理状态,然后在分析中穿插一些建议,进一步心理辅导。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只是劝说和开导,意义不大。不如咱们就设定一个你感兴趣的话题,逐步深聊,期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想要问我,都可以。”
薛芃盯着那个沙漏,两眼发直的说:“我失眠两个月了,头每天都在疼,我有一个疑问,想的头都要裂开了……”
话落,薛芃抬眼,眉头皱的很紧:“我姐是不可能会和人起冲突的,她人缘很好,方紫莹很崇拜她。为什么她要杀她?”
顾瑶没有回答,只问:“你觉得这事在动机上解释不通?可我听你妈妈说,所有证据都和方紫莹的供述吻合,罪证确凿。”
薛芃冷笑:“所以方紫莹只是一时心理变态?”
显然,她不相信。
顾瑶一顿,仍是不答反问:“我不认识薛奕,也没见过方紫莹,单凭你几句描述,我也不能给你答案。再说,就算我分析出来了,那答案能改变什么?也许你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只是这样就满足了么?”
薛芃摇头,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第3章
一切罪恶的开始
Chapter 3
九年后
陆俨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五点。
窗帘紧闭,外面的光完全透不进来,屋里漆黑一片。
陆俨在床上静坐片刻,便在黑暗中起身,动作很轻,很利落,没有开灯,就凭着对屋子的熟悉度和隐约可见的家具轮廓,穿过客厅,拐进厨房。
这一路上,他随手按开了两盏灯,一盏是客厅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另一盏是厨房的小吊灯。
陆俨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半瓶,又将前一天剩下的炒饭放进微波炉里热了,随即端着炒饭坐到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翻看手机。
有几条未读微信。
最上面的是禁毒支队队长林岳山发来的:“明天去刑侦支队报道的事,你小子可别忘了。别给我丢脸,知道吗!”
隔了两分钟,又有一条:“我知道你不想去,这次调职也就是暂时的,你就当是去进修,过个一年我再把你弄回来。”
这条明显比上一条语气软些。
但话锋一转,又说:“我可警告你啊,那件事不许再查,这是命令!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陆俨没有回复,直接翻过林岳山的微信,又点开下面的窗口。
第二个的微信头像上有一朵手绘的杜鹃花,显然是个女人。
她说:“明天常锋就出狱了,我想去接他,你要一起来吗?”
接着是第二条:“都过了好几年了,我想他也应该想通了,咱们聚一聚,把事情说开了,毕竟是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陆俨动作一顿,手指挪到回复条上,刚打了一个字“我”就停了,隔了两秒又将字删掉,又去点下一个窗口。
结果,陆俨看了两分钟微信,一条都没回,等将最后一口饭咽进去,这才打开置顶的微信窗口。
对话是前一天的,备注名王川。
王川:“陆队,您问的事,我查到点眉目了,但不方便在电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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