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因在这件事上,纵陆夫人是陆睿的母亲,也没法帮她。
因这是,世道赋予男人的权利。几没有男人会傻到放弃自己的这种权利。偶有,便是能写进诗词话本里,千百年后,还叫女子读了流泪的。
凤毛麟角。
陆夫人是温蕙非常尊敬、非常信服的长辈。
她威严又宽容,睿智又灵秀。她有满腹的学问,温蕙一直觉得,她或许也可以去考考功名——如果她能生为男儿的话。
她今天为温蕙解答疑惑的时候,格外地温柔。让温蕙甚至生出一种自己在被哄着吃糖的感觉。
且她说的,没有一条是可以反驳的,其实都是温蕙也知道的正理。
只平时,大家谁也不是靠着道理活着,都是靠着烟火活着。温家小门小户,就那么些下人。温夫人和黄妈妈,温蕙和金针银线,杨氏和自己的奶娘及贴身大丫头……没有那么严格的身份之分,甚至接近家人。
于是这些正确无比的道理,便在烟火气中模糊了界限。
但到了陆家,烟火气少了许多,书卷气浓浓。
那些道理便成了规矩,成了准绳,成了肉眼都能看见的横在你面前的墨线,你要小心翼翼,不能踩它。
你走得难受,却不能说它不对。
就像现在,温蕙就没法说陆夫人说的不对,纵然她的困惑依然存在于心底,却也只能低头受教。
就这样被哄着,懵懵懂懂地离开了上房。
乔妈妈进来,抬眼。
陆夫人独自坐在榻上。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投进来,斜斜一束。陆夫人只望着那光束中的尘埃。
乔妈妈打趣陆夫人:“说什么私房话了?”
陆夫人没有回答乔妈妈,许久,才发生长长的,充满了怅然的叹息。
“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兰质蕙心的孩子。”她失落地说,“若是我生出来的,我亲自养在身边,到这个时候,定叫她……名满余杭,百家争求。”
“现在不是更好嘛。”乔妈妈掩口笑,“落在你的手心里了。”
“是呢。”陆夫人嘴角扯扯,“我没生出女儿来,却有了女儿似的。”
她停了一会儿,告诉了乔妈妈:“她看到嘉言打发玉姿,看到陆中明把张氏赠人,会感到难受。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受。”
乔妈妈的笑容淡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少夫人读的书虽不多,却实在是个灵秀的孩子。”
“比我聪明得多了。”陆夫人自嘲,“当年我还没过门,陆中明就打发了曳枝和暖玉,我是什么感觉呢?我沾沾自喜啊。觉得自己果真是不一样的。娘叫我带芙蓉、莲蕊过门,我还不肯。我犟着说,陆中明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丫头都为我打发了,我为什么还要带人去给他。我又不是傻。”
乔妈妈恍然:“那两个是叫曳枝、暖玉吗?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芙蓉和莲蕊我倒还记得。我亲自挑出来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捏在夫人的手里,安全得很。就你倔,非不要。”
陆夫人自嘲笑笑:“傻呗。”
乔妈妈问:“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陆夫人长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说呢?自然是当年长辈们哄我们的那一套。真是想不到,到了这个年纪,我竟然拿这一套哄别人了。”
乔妈妈道:“你终究只是婆婆。”
陆夫人也遗憾:“若是亲娘就好了,就告诉她,你觉出来的是对的。是的,男人就是这么凉薄的。也别以为你是正妻,就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了,男人随意地打发了自小一起贴身长大的丫头,就沾沾自喜。他对旁的女人凉薄,不因那女人是丫鬟还是正妻,而是因他本就凉薄。”
“可我终究不能这么告诉她呀。”她说,“她和嘉言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快乐就这么两年。她这么聪慧的孩子,迟早会明白的,且快乐两年吧。”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的父亲,陆夫人就没期待过自己的儿子能有多么地与众不同,出淤泥而成一朵绝世不染的白莲。
因他天生,就是男子。
纵是在家里压着他不纳妾,又能怎样?
还能管得住他秦楼楚馆?文人雅集?
能管得住他朋友宴席,拿伎子出来招待?
这些事对男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女人竟敢置喙?那实在是叫人惊诧莫名了。
陆夫人叹道:“真是世道好轮回。”
乔妈妈笑道:“当年关你一年,还是时间短了。”
陆夫人险些炸毛:“别提了!今年过年我回去虞家,都还不愿意往后山去!那院子,听说三弟家的鸾鸾去年叫关进去了。”
乔妈妈道:“每隔些年,总会有人被关进去。”
因为每隔一些年,总会出现一个甚至几个特别聪明,以至于想法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她会想得太多,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
陆夫人当年便是姐妹中的那个怪人。她总是质疑,质疑许多事情。
为何她们出门要戴帷帽甚至立步幛,不能让外男多看一眼,也不能多看外男一眼。男子们却可以随意,堂兄们一掷千金,买个伎子回家赏玩?
为何她们读书只能修心养性,却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出外做官?明明,她读书远强于堂弟。
有太多让少女时代的陆夫人感到不忿、必须质疑的事了。
母亲只叫她闭嘴。她不肯,既有困惑,为何不能发问?
母亲道,我便叫你明白为什么不能问。
她被关进了虞家后山那个传说中闹鬼的院子。
院子当然没鬼,还收拾得很干净很舒适很精致,只是出不去。小小的四方院子,一把大铁锁,锁了她整整一年。可以读书刺绣下棋,就是出不去。
那个院子,是专门给虞家一些性子跳脱的姑娘,磨性子的。
多皮的姑娘,在里面锁个半年一年,放出来的时候,都又沉稳,又宁静,标准的大家闺秀。
陆夫人刚进去的时候愤怒过,摔打过,崩溃过,后来,终于也像姑姑、姑奶奶们那样宁静下来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可问。
因为她连打破一把铁锁、四堵方墙的能力都没有。
而她质疑的,是世上的常识,是男人的权利。若发声,则等待她的,可能不止一把铁锁,四面高墙。
【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最聪明?】母亲嘲笑她,【真真井底之蛙。】
【这世上,聪明灵秀、才华横溢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想到的,旁人都想到过,你没想到的,旁人也早想到过。你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这一本,是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的手札,当年我誊抄的,你好好看看吧。】
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是个才女。不是那种做两首伤春悲秋的小诗就顶个“才女”名头的所谓才女,她是真正的才女。她著书立传过,在金陵的府志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
当然那名字也不是闺名,而是“金陵肖氏XX代XX房肖XX之长女”。
还是少女的陆夫人看了母亲亲笔誊抄的那本手札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惑,早有人想到过困惑过。
那位祖姑奶奶还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让陆夫人汗颜,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自以为聪明而已。
但祖姑奶奶最后对晚辈女性的几句告诫,陆夫人不能认同。
祖奶奶劝家中的女孩子们,那些与世道相悖的想法,切不要随便表露。
因为大多会有这些想法的女孩子,都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但女孩子能读书,其实是男人的一点赏赐。
倘若质疑世道的女孩子太多,恐男人们会重新考虑,女孩子们是否该读书,或者,女孩子们该读些什么书。
则可能,连这一点赏赐,他们也会收回。
陆夫人不甚同意。
书香之家的男子娶妻,总不能娶蒙昧无知的女子吧?大家之女,自然是必须读书的。
她一直这样坚信,恰后来陆中明巴巴地主动打发了通房,更让她有了底气,觉得是不同的。
这份信念,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瓦解。
但她真正理解了祖姑奶奶的告诫,还是后来,她拒绝了数个没有看中的书香之家的女孩子,陆中明却毫不犹豫地为陆睿订下了一个军户之女。
【她母亲很能生,】他说,【她也一定能生。】
像一个打耳光打在了陆夫人的脸上。
原来,读书于女子来说,真的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须。
原来,士大夫之家的正妻,也可以粗鄙不文,舞枪弄棒。男人不在意的。
只要她,能生。
第110章 发动
温蕙回到自己房里先用了饭。她现在容易饿, 一日五餐,便不等着陆睿回来一起用了。
去园子中走了一圈,消了消食, 回到屋里丫头们陪着她说话,打了两把双陆。前面有人过来传话,说陆睿在前面书房跟老爷说话, 在那边用饭了。
温蕙又吃了一顿,待了消了食, 丫头们准备了洗澡水,洗了个澡出来, 丫头们拿着大布巾给擦头发,又往身上涂膏子的时候, 陆睿回来了。
他也进去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出来, 看丫头们正在给温蕙揉腿,挥挥手打发了丫头们, 自己坐到床上,捞过来温蕙的小腿给她揉捏:“肿了?”
“就酸酸涨涨的。”温蕙小脚丫一翘一翘。
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脚丫生得白白嫩嫩的, 自有了身子,好像皮肤更细腻娇嫩了。陆睿握住她脚丫咬了一口。
温蕙现在什么都懂了, 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女子的秀足,会是男子的嗜好了。她瞅着陆睿的眼神就不太对,果然放了帐子, 陆睿想行房。
温蕙犹豫。陆睿咬着她耳朵道:“就这两个月可以,过了这个月份,就不行了。”
陆睿通些岐黄之道, 温蕙问:“真的?”
“真的。”陆睿放开她,俯身拉开了床下一个抽屉,掏出一本书来。
《房中八家》?
这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放在抽屉里的?
温蕙翻了翻,就啐陆睿:“不正经。”
“这可绝不是不正经的东西。不正经的改日再拿给你看。”陆睿道,“这乃是八大家最正经的房中术合集。”
不正经的居然还私藏着,哼。
温蕙先压着好奇,好好看了看,确实还挺正经的。也从医道的角度上论述了孕期哪些月份是可行房,哪些不可,还挺令人信服的。
只是翻到后面,除了男女,竟还有磨镜和龙阳,比这更神奇的,还有女御男。
简直是给温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