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温柏也拱手:“下官是温家长男,单名柏。”
“原来是温家大哥!”小安恍然,道,“一家亲戚,大哥别客气,唤我念安即可。大哥快请坐。”
温柏觉得这话听着就怪。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和人鬼避忌的监察左使念安成了亲戚了?
温柏道:“安左使……知道我家?”
念安道:“温家嘛,我哥哥的岳家!当然知道。要么我说是亲戚呢!”
四郎竟还当温家是岳家?温柏心头一宽,又一酸。
四郎若这样念旧情,等待会知道月牙儿死得冤屈,一定也会难过吧。
念安热情极了,絮絮叨叨:“当年往青州送东西去,我原是想抢着去的,只那时我年轻,哥哥嫌弃我不稳重,派了我康顺哥哥去,我才没见着温家的哥哥们……”
他提起这一茬,瞬间温柏就没有距离感了。
他还记得康顺呢,又高又胖,明明看着年纪大过四郎,提起四郎也是一口一个“哥哥”。霍决与他们分享许多私事,可见都是身边亲信的兄弟。
因康顺改回了本名,温柏还不知道,当年往青州去送东西的胖阉人,现在也是大名鼎鼎的监察右使了。
温柏一直忐忑紧绷的感觉没有了,肩膀略略放松。
“念安兄弟,我是来找连毅的。他可方便一见?”他问。
“不赶巧。”小安说,“周王不是薨了嘛,王子们争位子打起来了,陛下派他去河南府处理这个事去了。”
什么地方的哪个王爷薨了的这种事,离温柏实在太遥远了。
霍决日常做的都是跟这些贵人打交道的事。温柏开始有点真实感。
“哥哥远道而来,一定有事。”小安道,“不管哥哥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不是小弟托大,我海口敢夸下——没有咱们监察院解决不了的事。”
去了河南府,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事。
温柏抿了抿唇,道:“念安兄弟既知道我家和连毅的关系,我便说了。我妹子,就是和连毅订过亲的这个妹子,原是嫁到了余杭陆家。她的夫君,便是今科的探花郎陆睿陆嘉言。只她……”
温柏狠狠握拳:“她被陆家害死了!”
……
听温柏把所有是事情说完,小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磨了磨牙:“陆正!”
真是想不到,那个站在他跟前,脸色发白,腿发抖的老头子,居然后面搞出这么一摊子事。
这其实也不能怪小安。
何止是他想不到,便是陆正自己,在真的做下事情之前,也万万想不到一个错误,一个谎言,最后滚成了山一样大的雪球。
就譬如陆夫人虽自尽示警,倘温松不□□夜探刘家还叫陆正知道了,陆正也都没想对温家下手。他那时候是还想着拿话把温松哄回青州的。
事情总是一步一步地失控的。
“青州的事好说。不过一个小小千户而已,大哥别担心,这事好解决。”小安手指叩着桌案,“只陆家……”
温柏也知道,难的是陆家。毕竟是余杭大族,文官世家。他们文官有座师房师同年同门,关系网密密层层。端看这次陆正从开封遥控青州的事就知道了。
他只不知道,他以为的“为难”,和小安的为难,不是同一种为难。
“陆家的事,我做不了主,得去请示一下。”小安起身,“哥哥请安坐,我待会回来答复哥哥。”
温柏困惑。
霍四郎既去了河南府,监察左使念安又去向谁请示?
只他是求人的,不好追着问,只道:“好。”
念安唤了丫鬟来换了热茶,匆匆去了后面。
温蕙早上骑马回来,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在拟下个月的菜单,小安来了。
“我哥?”温蕙手中的笔啪地掉到了写了一半的菜单上。
这一刻,小安清晰地看到了温蕙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
她在怕什么?
小安心思电转,然而便是他这样脑子聪明的人,也没想出来。
他从小便净身做了娈童,其实看人、事和世道的眼光,都与常人不同。只因他聪明又擅长接人待物,八面玲珑,很多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与常人的不同。
同样,他有时候也察觉不到常人与他的不同。
温蕙乍闻兄长寻来,只觉得心头颤了颤。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久以来,她的心头一直悬着四柄刀。
那些刀就安安静静地悬吊在心脏的上方,不去碰触便不易察觉,但任一柄落下,都会直插心脏。
“他,他怎么会来?他知道我在这里?”惊惧过后,她定下神来,问道。
“不知道,他以为你死了。”小安磨磨牙,“也是我们没考虑周到,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公爹,搞了一摊子什么事出来。”
小安一件件复述给温蕙。
待讲到温松赴开封奔丧,陆夫人自尽示警,温蕙流下了眼泪。
一直不敢去追去问去求证。
虽知道她的无力和无奈,还是怕她,屈从了陆正。
怕被她放弃,被她辜负。
“她……她果然,”她流着泪,笑了,“果然没有负我。”
心头垂悬的四柄刀中,有一柄光泽闪过,消失了。
第197章 碰撞
温蕙回忆起年初那几个月从开封过来的线报。
那线报最初是为了知道她的情况, 在她被送到霍决身边后,转而帮她看着璠璠。因夏青家的自身探查能力有限,也就只能传达一些璠璠的信息。
捎带的才是陆夫人。
她汇报上来的, 是陆夫人因她的“病逝”伤心过度一直休息养身体。
拭去眼泪,温蕙道:“叔叔,帮我打听一下, 陆夫人现在如何。”
小安一口答应:“好。”
温蕙道:“她只要还活着就可以。”
陆夫人是陆正的妻子,他们有共同的儿子陆睿, 他们身后都是余杭大族。陆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陆正解绑。
在陆正那样的人身边生活,温蕙的期望值已经降低到除死无大事了。
陆夫人是虞家嫡女, 有五个弟弟。她可能会活得不自在,但在衣食住行的物质方面, 陆正决不敢亏待她一分。
温蕙问:“后来呢?”
小安这才接着讲了后面温松被下大牢,自救逃回青州, 温家被冯千户打了棍子撸了官职,兄弟两个桃代李僵, 温松把温柏换了出来,温柏才能上京来找霍决这一系列的事。
温蕙原以为无耻献媳已经是陆正的最低线了,她万料不到陆正还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他怎能对温家作出这样的事来!
她气得手都发抖, 怒火只冲得头昏,胸口不停起伏!
她站起来咬着牙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这怒意发不出来,一拳击在桌上!
小安“啊”了一声。
这桌子是檀木的,檀木有多硬, 跟砖墙也差不多了。
温蕙拳头收起,檀木桌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纹,那拳头果然也流血了。钝伤到流血, 可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可知有多怒。
小安忙唤人。
家里全是习武之人,外伤药酒都是现成的。正房里就有。
婢女们吓得不轻,忙给温蕙上药。好在硬木只是裂了,倒没有碎木刺之类的。
等婢女们给温蕙包扎好退下,小安抱着手臂道:“嫂嫂先收收怒气,温家现在倒无事。青州那边的事,我快马跑一趟过去就能解决。我只问嫂嫂,温家哥哥还在前面,你要不要去见他?”
温蕙闭上了眼睛。
若陆正不行此恶,她是宁愿让温家人以为她死了。
可如今……
她睁开眼:“我现在就去见他。”
“去吧。”小安叉腰叹道,“温大哥住着根棍子,我问了,他挨了军棍没养好,腿老疼,走路有些跛。”
温蕙的眼泪又下来了,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大门。
内厅里,温柏的心放下了大半。
此时感到了疲惫,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望着雕花精美的房梁想着待会念安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他们若没法帮他对付陆正也没关系。这本就是不情之请。
他们只要能帮温家度过难关就可以。
至于害死了月牙儿的陆正……
温柏摸了摸腰刀的刀柄。
自家的仇,自家报。
只要青州的事解决,他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往开封去了。
阿松还是天真,不知道官官相护,还想去开封府击鼓鸣冤。陆正就是开封府同知,一府的次官。这样怎么可能扳得倒他。
爹娘不在了,他是长男,怎可任小妹妹枉死。
月牙儿的仇,必得血偿的!
正想着,有脚步声自大理石屏风后响起,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来。
温柏撑着棍子站起来:“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