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陆续顿了顿,问:“母亲做了什么?”
陆续道:“小人也不知道。”
“小人当时还在余杭,陆延不能进内院,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陆续道,“只后来阿延跟我说,老爷召他处理温家人的时候,无意识地嘴巴里咒骂了夫人几句,叫他听见了。”
陆续道:“处理温家人?”
陆续叹口气,将把温松下狱准备弄死,和青州那边联手了陆正的一个同年,借冯千户的手想摁死温家的事全说了。
陆睿面沉似水。
事情比他想的更离奇复杂,宛似话本小说。
他问:“那都是什么时间的事?”
陆续把各个事件的时间点都捋了一遍。
陆睿算了下,他收到温家断绝往来的回信,是在这之后。
意味着,温家无事了。能猜想到,该是霍决解决了这个事。
只他口中全是苦涩滋味。
原以为,温家是和他一样,发现了“温蕙枉死”这件事,才和他断绝往来的。
不曾想,陆家竟对温家做过这样超乎想象、没有下限的事。
温家给他的回信只有八个字,叫他善待璠璠,与他断绝往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提。这是忍着怎么样的血泪怒火,为了甥女,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回想当年,与温家结亲,原是为了报恩的,不曾想,恩竟报成了这样。
亲家,竟成了仇家。
陆续所知,非是全貌。他只知道他看到的,执行陆正给他的命令。陆延知道的更少。
如今知道的最多的,反倒是陆睿。
他垂下眼,将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中整合,渐渐地,理出了大部分的真相。
陆续不敢扰他。
他跪在地上,抬眼看去。
他的少主人与上次相见,又变得不一样。
他锦衣玉食地长大,何曾穿过粗绸。光华耀人地行走,何曾掩过行踪。
他今日的突然出现,让陆续隐隐预感到,陆家,也将变得不一样了。
陆续的目光投在地砖上。
他的手在膝头握紧拳。
许久,终于抬眸。
“走。”他站了起来,道,“与我回家去。”
开封陆府。
陆正才散值回家,刚到内书房,才宽了衣裳吃上茶,忽然外面有喧哗。
“怎地了?”他唤了声。
书童原该在外面听唤的,却没有进来。
陆正蹙眉,又唤了两声,竟无人应答。
陆正起身,往外面去,走到明间,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夕阳的光铜金色,把人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的,又将那人勾勒得半身金色,半身阴影。
陆正眯眼看去。那人迈过门槛,反手关上了门。
竟是陆睿。
陆正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陆睿凝视着父亲,走过去。
“江州堤坝案,”他问,“父亲贪了多少?”
第233章 对的
当初, 在京城乍闻噩耗,悲痛之后,陆睿便心存怀疑。
没有证据, 只是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
第二日,他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丧假, 回了开封。
各处看一看,问一问, 便全明白了。
温蕙枉死了。死在了他的父亲陆正之手。
只人死如烟灭。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了。旁的人还得活着,还得往前走。这还有一家子人。
这个事, 不能揭开。揭开,便是全员皆输。
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父亲自不必说, 母亲也一定是知情的。
她甚至都不肯面对他。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悲痛?
这件事里, 她参与了多少?或者是,反抗了多少?
都不能问。
只觉得窒息。
唯一能做的, 是带走璠璠。让璠璠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只陆睿当时万万想不到,“温蕙枉死”竟还不是真相。
真相,原来如此。
陆正看着生得比自己还高, 比自己还英俊,比自己还远远有才学的儿子, 眼角抽动。
果然世间,没有能永远支撑下去的谎言。做了这么多,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当陆睿问出这一句的时候, 陆正感到自己二十来年作为父亲的威严开始崩塌了。
“有十万两吗?”陆睿语带困惑,“当年朝廷一共才拨下十五万两吧,父亲怎贪了如此之多?”
赵胜时与陆家的交集只在江州, 陆睿梳理信息,能让陆正作出后面一串事的,除了江州堤坝案,再没别的。
“休得胡说!我……”陆正习惯性地喝斥,顿了顿,语气颓了下来,“我只拿了一万两。”
“一万两……”陆睿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事,竟笑了。
“我在京城,旁人来求字画,一副画的润笔也有三千两。”他道,“我画三幅画,便有一万两了。”
他又道:“便是母亲,不过打发时间养的绿菊,也有人出千两的价格收购。”
“父亲贪渎,却只拿了一万两。”
“一万两啊。”他笑叹道,“我们家,是缺这一万两吗?”
空气里很安静。
陆正睁着眼看自己这儿子。
陆睿缓缓抬起眼,那眼睛里有血色。
“区区一万两!”他咬牙,“父亲就把陆家的儿媳送给了权阉霍决?”
他果然,都知道了。
陆正眼睛一闭,认命了。
“你知道什么?我岂是为了钱。我家何时缺过银子?”他色厉内荏地道,“你道在外为官,能像你在翰林院那般清贵,专心治学,不惹尘埃?你可知道什么是和光同尘!大家都拿,独我一人不拿,还怎生做得下去官?”
陆睿咬牙道:“吏治败坏,为官者效命朝廷,当以身正之。若其势强,掀不得,也可以辞官避退,至少,留一个自身持正。”
陆正冷笑:“天真,幼稚。”
陆睿抬眼:“这不是天真幼稚,这是陆家人,该有的风骨!”
“陆家的家训里,有宁折不屈,可没有同流合污!”
“宦官擅权,祖父不愿与之共朝,都能辞官,为何父亲就做不到?”
陆正语塞。
陆睿问:“赵胜时又是怎么胁迫父亲的?”
陆正气势已颓,气弱道:“谢谷丰暗中留了证据,赵胜时弄死了他家眷,把证据拿到了手里……”
陆睿森然道:“所以父亲,就把蕙娘给了他?”
陆正的解释戛然而止,抬头。
“你可曾想过她是谁?”陆睿眼睛红得似要滴血,牙齿几要咬碎,“她是谁!”
他手指着陆府大门的方向,厉声道:“她是我遵从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从中门抬进家的正室妻子!!!”
他这一生都讲究养气,讲究风仪,从来没有与自己的父亲或者与任何人,用这样大的声音讲话。
他的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他的父亲,像对待婢女、伎子那样,送给了别人。
这在他看来根本不可发生的事,发生了在了蕙蕙身上。
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境?陆睿不敢想。
她揣着匕首去跟人同归于尽去了。
陆正被陆睿逼得后退了两步。
“我,我没有办法!”他叫道,“这、这是要剥皮实草的事!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怎么办?难道等死吗?”
陆睿反问:“难道不该?”
陆正气笑了:“我死了你能得到好处?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功名全会被剥夺,考什么春闱,点什么探花,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入科举,要困死在偏远乡间!”
陆睿上前一步,握拳:“你做下的事,原就该你和我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