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她曾经拿裹脚的事来考教她。
温蕙竭力去思考答案,却仍是没能得出一个破解的方法。
很久以来,温蕙都以为这是因为陆夫人太聪明,而她不够聪明,所以解不开陆夫人出的题。
直到现在,在离开了那片大陆再回首回望,温蕙才明白,不是她太愚笨,而是陆夫人出的题目,根本就无解。
温蕙如今再眺望大陆方向,海阔天高,云卷云舒。
海风吹拂中,一直以来存在于心中的许多迷茫、困惑、不解,渐渐都被吹散了迷雾,露出了真容。
她问英娘:“嫂嫂,你知道叶十一娘吗?”
英娘蹙眉:“那是谁?”
温蕙没有告诉她叶十一娘是谁,只又问:“那你还记得隐十一娘吗?”
那个话本子,其实是温杉买的。英娘当年曾经借去看过,一个多月才还回来。
但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中泛不起一点涟漪,她茫然:“谁啊?”
温蕙只摇头。
在陆睿当年考据过的前人笔记中,与叶十一娘同时代的人曾明确地点评她“战功赫赫”。
可即便这样,到如今,没有人知道她。
温蕙眺望西方。
穿过大海,那里有神州大陆,大陆之上出过数不清的人物。
只这样辽阔的地方,容不下一个叶十一娘。
最终,他们让她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而被允许留下名字的,只有烈女节妇。
第266章 海上
温蕙回到东崇岛, 并不是就安逸地待在岛上,她要跟船。
温杉问:“你知道他们出去是干什么的吗?”
温蕙道:“我正是要看看他们做什么,怎么做。”
温杉哼了一声, 道:“你要是就想见识见识,还不如跟商队。马上有一队商队要下南洋了,只不知道你有那个时间没有。”
温蕙却摇头, 道:“我知道商队是怎么赚钱的,秦城都给我讲了。我想看的是别的。”
温杉盯了她片刻, 懂了。
他道:“那没什么好看的。把你的船挂在我这里就行,我分账给你。”
温蕙没说话。
她又倔, 温杉十分恼火,大声道:“你以为那有什么好看!你以为是容易的事吗?都是刀头舔血的事, 到时候你妇人之仁犯起来,瞎伸手, 死的就是我的人。”
温蕙垂下头,许久, 抬头道:“我不拦你的人做事。”
“行。”温杉道,“那你去看。你若敢乱伸手,就回你的京城, 做你的诰命去!”
温蕙答应了,跟着船出了海。
冷业如今跟温蕙形影不离, 温蕙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也跟上了船。
一个月后这支船队回来了, 有所收获。
温杉先问:“她可有伸手拦你们做事?”
跟船的堂主和几个舵主互相看了看,道:“那倒没有,但四娘子……拦了对方。”
遇到一支商队, 从东崇岛的地盘过,船上却没有东崇岛的旗帜,要么是新出海行商的,要么是新改航线的。
按流程,围住了,登上领头的那条,先谈判。海盗也是人,也不想死,若能谈得下来,也就不必动刀兵。
但谈不下来的,肯定就得开杀戒了。
对方与东崇岛没打过交道,蠢蠢欲动,眼见要动刀兵的时候,温蕙的银枪快如闪电,先一步指住了话事人的咽喉。
对方若再敢动,话事人就要血溅当场。
冷四娘控了场。
对方最后以四成的货,换了一面东崇岛的旗帜,与东崇岛达成了协议。
温杉意外:“四成?”
通常的规矩是三成。
“四娘子要的四成。”那堂主道,“四娘子说,东崇岛的旗铁线岛也认。有这加成,所以得加价。”
温杉叉腰笑骂:“算得挺精啊,小看她了。”
温杉到处去找温蕙没找到,找到了冷业。
冷业告诉他:“去崖上了。”
温杉看看天色,太阳开始西斜了,他拎了几只酒葫到崖上寻温蕙。
温蕙坐在大石上,遥望着太阳要落下的方向。
温杉扔了一只葫芦给她:“随便喝吧,反正爹娘也不在了。”
兄妹二人在崖边望着大海和夕阳对饮。
“你需得知道,”温杉道,“这次只是幸运。”
幸运没见血。
温蕙道:“我知道。”
她道:“还是得杀人的是吧。”
“那肯定的。靠嘴巴就能赚钱的那是说书的先儿。”温杉道,“我们还是靠刀枪吃饭的。”
温杉道:“月牙儿,回去吧。”
“你在霍四身边过的日子,跟这不一样吧?你既认定了他,就别折腾了。他家大业大,能给你好日子过的。”温杉叹道,“你都有诰命了,又不似我。”
“三哥,人生实是可笑啊。”温蕙仰头灌了口酒,道,“我记得小时候,大哥二哥都想当百户,只有你想当将军当大侠。”
温杉最终当了海盗。
他道:“你那时候就想赶紧嫁给连毅,觉得这样娘就揍不到你了。”
温蕙微微一笑:“我是嫁给他了。”
却不是以当年期待的方式。
兄妹俩喝了许多酒。
温蕙问:“三哥,卢堂主说休整三五日,便再出海。我再去看看。”
温杉气道:“你是非得撞个南墙,才肯回家?”
温蕙道:“撞上之前,我总还想摸索着走走看,看能走多远。三哥,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回去了,大概不会再出来第二次了。”
温杉道:“好吧,随你。只你别难受,别哭。”
温杉喝醉了,是叫人架着回去的。
英娘气道:“又喝成这样。”
虽嗔着,还是给他宽衣解带,脱了鞋袜,又打水投了帕子给他擦脸。
温杉忽地睁开眼睛:“英娘……”
“英娘,大哥做了千户,二哥做了百户,大家都过得挺好的。”他喃喃,“都挺好的。”
他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英娘拿着投湿的帕子,在烛光中怔然。
许久,苦涩地低下头去。
温蕙又跟着卢堂主出海了。
又一个月后,温蕙还没回来,东崇岛负责瞭望的岗哨忽然惊呼一声。岛上很快响起了锣声,男人们都拿起武器,奔赴海岸布防。
只当他们看到远处天边渐渐现形的船只,开始还能数,可等越来越多的船只自海平线处渐渐出现,东崇岛的人惊呆了。
福船、广船、沙船,数得清的大船和数不清的小船,森然的气势威逼压来。
这等规模,东崇岛人几乎怀疑是不是东海诸岛联手杀来了。
有人腿都抖了。
幸而大规模的船队停留在了安全距离之外,只有数只船继续向东崇岛前行。
瞭望手忽地道:“是铁线岛!他们升了铁线岛的旗!”
紧张的气氛略松了松,人们又惊疑:“铁线岛,竟有这么多船吗?”
温杉提着枪,站在港口凝望。
大船已经减速,缓缓入港。已经能看清最大的船上,站着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负手而立,一张英俊的面孔十分硬朗,颌下却无须。
秦城站在他的身后。
温杉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是谁,只不敢相信。
那人黑色的靴子踏上了码头的原木上,凝目看向那脸上有刀疤的大汉。
只十多年前见过而已,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半大的小少年,这许多年风霜雪雨,谁也不能光凭脸来认出谁了。
“三哥。”他道,“久别重逢,三哥威武,令弟欣喜。”
温杉看了他许久,再不敢相信也得相信了。他叹了口气,道:“霍四郎,你怎来了?”
霍决道:“我来下聘。”
温杉一呆。
“这几船,是我霍家下的聘礼。”霍决客气地道,“三哥只要收下,代岳父补完我和蕙娘的礼,我就不计较三哥想把蕙娘另嫁旁人之事了。”
温杉的眼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