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陆睿也吃了两只汤包,喝了半碗粥,用些小菜,落箸说:“江州这边饮食,有吴楚之风,喜食辣,一大早便喜欢往汤粉、汤饼里撒辣椒,我实是吃不太惯,日常都是在家用了早饭再去书院。咱家的厨子都是从余杭带过来的,擅长江浙菜系,偏淡偏甜,可能与青州不大相同。你先试试,若吃不惯,我叫他们学学鲁菜,也可以再找个擅长北方菜的厨子。”
“不用如此。”温蕙忙道,“我素来不挑嘴的。”
“这不是挑嘴,实是饮食因地域而异,吃不习惯太正常。母亲到江州这么久了,一口江州菜都吃不下的。”陆睿道,“你不要多想,但有什么不习惯的,只与我来说便是。”
温蕙感受到他的关心体贴,垂下头柔声道:“我若真个不习惯,定与你说。我若没说,你不要兴师动众。总之,多谢你啦。”
陆睿凝视她绿鬓如云,雪白脖颈纤美微垂,染上淡淡的粉,十分地想去抚一抚那颈子。但今天他可没醉,只移开视线,温声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谢。”
新婚第一日,撤红烛,着素服,至今尚未见到公婆,未敬茶,未认亲。然而陆睿的话又甜又暖,温蕙的心里竟丝毫没有了新嫁娘的惶恐不安。
待用完饭,两个人在次间榻上坐了,温蕙问:“我们便在这里等吗?”
“别担心。等父亲醒了,母亲会使人来唤我们。”陆睿道,“也不会很晚,今日还有很多事。”
“国丧的事吗?”温蕙问。
“是。”陆睿点头,“先帝仙去,五十二皇子已经登了大宝,诏令下来,各州各府皆在本地凭吊。今日里各家都在搭灵棚,明日准备路祭。”
温蕙的关注点却歪:“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呀?”吓,五十二?
陆睿失笑:“先帝长寿,子嗣丰盛,在本朝列位帝王中算是最多的。”
温蕙心想,这可比他们百户所里钱大娘养的猪还能下崽。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要是对皇帝不敬,可是会掉脑袋的。
这个皇帝,可是连自己儿子们都会杀的皇帝。
温蕙欲言又止地,陆睿挑眉:“想说什么?只管说。”
温蕙其实很想问问,老皇帝死了,对她们到底有什么影响。但她又怕说错话,若被陆嘉言笑话倒没什么,只怕被陆家的丫鬟们笑话了去,丢了温家人的脸。
便忍住了好奇心,说:“昨天揭盖头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位老夫人,是不是……”
“是祖母。”陆睿点头,“祖母一直在余杭,我从前在余杭的梧桐书院读书,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祖母特意为着我们的婚事而来。”
“蕙娘。”他微笑向她保证,“祖母一定会喜欢你。”
陆府的中路正房,因为陆正半夜才归,还在补眠,整个院子里都十分安静。
陆夫人原坐在西次间的榻上看书,等着陆大人补觉醒来,乔妈妈却自外面而来,停在了槅扇门口,给她使了个眼色。
陆夫人会意,放下书册,轻手轻脚地跟着乔妈妈穿过正堂,去了东次间。
陆大人有自己的书房,正房的东次间和梢间里有琴有榻,有书案、笔墨、画卷,是陆夫人日常起居的场所。
乔妈妈关上了东次间槅扇的门。
“怎么了?”陆夫人问。
乔妈妈放低声音,道:“老太太今晨一起来,便唤了管事,叫他去请个有名望的道士或僧侣。”
“她是要卜什么?还是要做什么?”陆夫人蹙眉。喜事遇上国丧,家中本就乱,偏老太太还添乱。
“院子里的丫头说,老太太昨天回去一直不高兴。好好的喜事竟碰上了国丧,念叨了一晚,怕会妨了睿官儿。”乔妈妈道,“我想着,十有八九是要卜算卜算。管事报过来,我让他去请白月庵的慧明了。”
陆夫人眉头蹙得更深:“怎地找她?”
白月庵的慧明师太是个极会钻营的人。自陆正到江州履任,陆夫人也跟过来之后,这个慧明曾数次来访。只陆夫人只见她一面便知道这是个六根不净,汲汲营营之人,十分厌恶,次次都给她吃闭门羹,只给些香油钱打发了。
乔妈妈忙道:“若是平常,决不叫她这等人踏进我们家的门。只慧明这姑子虽市侩,却有一个好处——她收钱便肯办事。想让她说什么话,只要给足银钱,她便说什么话。”
“原来如此。”陆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榻几上缓缓轻叩,“那就让她告诉老太太……新娘子命格薄弱,经不得冲。她遇上了国丧受不住,大半的福气都给冲掉了,且容易妨着老人家,不宜与她相处过久。也别说得太过了,就说……倒也不需惊惧,离得远些,不要同处一室超过半日即可。”
乔妈妈掩口笑:“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巴巴地从余杭赶过来,看蕙娘的眼神那么明显,当我看不出来吗?”陆夫人冷笑,“只这是我的媳妇,怎么能给她当枪使,反过来对付我?”
“做梦。”
第35章 认亲
今日有太多的事要办, 故陆大人在睡下之前便告诉了何时叫醒他。
温蕙的院子里,刘富家的到正房里探了探头,银线瞧见了, 悄悄出来跟她说:“姑爷还在里面跟姑娘说话呢。”
刘富家的低声道:“姑爷看着还是个会体贴人的。”
银线高兴:“可不是!”
刘富家的只担心今天的安排:“原本该敬茶,认亲,如今可怎么着?”
“嗐, 皇帝爷爷都仙去了。”银线说,“这么大的事, 那咱也没办法啊。”
正说着,上房的人来了。陆大人起了, 可以敬茶认亲了。
刘富家的和银线大大松了一口气。
听了来人禀说“请新人往正厅里去”,陆睿起身:“走吧。”
温蕙跟着起身, 出了正房便看到一个才留头的小子,正在院门处跟个婆子说话。见他们二人出来, 忙都站直了。
“平舟。”陆睿唤道。
那小子便过来,麻利地跪下便磕头:“平舟见过少夫人。”
“这是平舟, 在我身边跑腿。”陆睿道,“他年纪小,内院外院都可以进, 我在外面的时候,你若有事找我, 叫平舟传话。”
“噢!”温蕙点头,“好。”
银线和刘富家的都托着大托盘,落落掏出个红封递过去, 平舟笑着接了:“谢少夫人。”
只捏到手里,神情顿了一下,随即如常——陆家人这么多, 能来到陆家独子身边当差,自然是聪明的。
但温蕙也不傻。那孩子虽然脸上的表情只顿了一瞬,温蕙也看出来了。她便知道自家准备的红封定是薄了,没被夫家的一个小厮看在眼里。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有多大碗吃多大饭,温家家底就这么些,爹娘已经尽力了偏向她了,为了她还简办了二哥二嫂的婚事。
温蕙并无怨言,甚至很坦然。明知道这院子里肯定不止她一个看出来刚才是什么情况,但她依然坦然。
因温家不曾隐瞒过、虚报过,温家的是什么样子的,陆家早知道的。
陆睿将一切收在眼底,看着温蕙平静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平舟机灵着呢,立刻躬身:“小的给少夫人带路。”
平舟走在前面,陆睿跨上一步跟上。温蕙微提裙摆,正也要跟上,前面陆睿忽然半转过身,对她伸出了手:“走吧。”
温蕙的平静保持不下去了!
丫鬟婆子都看着呢!
可,可也不能任陆睿的手就这么伸着,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他让他失了面子。温蕙鼻尖冒汗,只能试着伸出手去。
陆睿自然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施施然牵着她离开了院子。
银线和刘富家的互相使了眼色,含笑跟在了后面。
落落留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陆府的正厅里,从陆老夫人起,个个都着着素服,厅上人虽多,打眼一看过去,真看不出来这家是在办喜事。
陆老夫人坐在上首,犹在关心自己儿子:“可睡足了?可睡好了?”
陆大人无奈:“睡足了,睡好了。您老人家莫要担心了。”
陆老夫人嗔道:“这当娘的怎么能不担心。你如今年岁上来,也不比从前了,要注意身体。”
陆夫人只带着淡淡微笑。
丫鬟进来禀报:“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厅中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很快,帘子撩开,一对新人比着肩一起走了进来。霜色的衣裳,玉一样的一双璧人。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窃窃私语起来。
便是陆夫人,虽对温蕙有诸多不能满意的地方,但在此刻望着这一对小儿女交辉相应的容颜,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微笑。
厅堂上有许多人,也有许多声音。
上首更是坐着一位富贵雍容的老太太,便连陆大人夫妇都坐在这老太太的下首。
温蕙觉得这时候是应该紧张的。可奇异的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这可能是因为手心里还残留着陆睿的温度。
这一路,陆睿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怕的。祖母是慈爱长辈,这次我成亲,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亲戚们大多是余杭过来的,没有出仕,或者需仰仗父亲的,且都出了三服,出了五服的也有。都是来添人气,决不会来添堵的。”
“你是父亲母亲亲自相过求来的,他们必珍你重你。”
温蕙忍不住问:“那……你呢?”
她知道这么问不合适。谁个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当事人自己没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权利。可她就是忍不住问出来。而且她直觉,陆睿不会因为这个问题不高兴。
陆睿说:“这样问,不合礼法呢。”
单听声音,觉得他颇严肃正经,仿佛在责备她。可他眼睛里其实在笑呢。
这个捏她的脸、牵她的手的家伙,果然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他眸子里闪动着的亮光让温蕙明白,他甚至喜欢她问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看着温蕙黑亮清澈的眸子盯着他,陆睿拳头在鼻端抵了一下,好像发出似有似无的一声轻笑,最后却说:“回去再告诉你。”
捏了捏温蕙的手,牵着她往正厅去。
温蕙虽没听到回答,可她心里知道那答案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她嘴角翘起,用力地回握了陆睿的手。
他们的手直到到了正厅的时候才放开,两个人规规矩矩,以合乎礼法的姿态一起走进厅里。
温蕙心中非但不生怯,反而觉得满满当当,无所畏惧。
她容色过人,眼睛大而明亮,眉间厚正,进退行礼规规矩矩。许多事前知道新娘子是军户出身的人都暗暗点头,怨不得陆正和陆夫人会肯愿意抬一个军户家的姑娘进门。
这新娘子和陆嘉言看着,着实般配。有些原先暗搓搓想看陆夫人笑话的,也熄了心思。
温蕙敬过了媳妇茶,改口称“父亲”、“母亲”。陆正夫妇俩赏下一套头面。
媳妇茶喝完,陆正便起身:“还要往府衙去。”
国丧事大,娶媳事小。
陆睿道:“父亲辛苦了。”
陆正却对温蕙温声道:“委屈你了。”
温蕙福身道:“父亲为公事操劳,媳妇没有什么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