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他那唇色暗暗沉沉,说出来的话也沉沉,有分量,有力量,令赵烺听了,便觉得热血沸腾。一想到他话中说的所谓“将来”,忍不住手都握紧了拳。
待事情都议完,万先生、郭先生退下,赵烺留下了霍决。
万先生、郭先生对视一眼,离开了书房。在长廊下走了挺远,两人一直十分安静。
只忽然,万先生感叹一声:“这个永平……”
叹他勇,叹他谋,叹他有勇有谋有人有貌,却没了男人根。
涂着有颜色的唇脂,只为了讨好主人。
待万、郭二人离开,赵烺问:“你刚才皱什么眉?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霍决沉默了一下,道:“只是觉得,以后公子实没必要过于去关注世子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他抬起眼:“公子以后还要跟更多人打交道,我恐公子言谈中无意间流露出这种口风,让人觉得公子格局不够。因公子如今……已经不是在与兄弟争父亲的宠爱了。”
赵烺屏住了呼吸。
与兄弟不争父亲宠爱,争的是什么呢?
——是大位呀!
第56章 有感
霍决道:“从前关上门, 是王府里的家事。我们要做的,是将世子掐下去。现在不一样了,门打开了, 门外许多人看着呢。公子要做的,是走出去,辉辉煌煌, 让那些人自己去比较,去品, 谁才值得跟随,谁才值得扶持。”
“你说的对!”赵烺深深吸一口气, 又长长吐出,坦然承认, “是我格局小了,还陷在从前。”
“然公子有心胸, 有眼界,知权变。所以, 小人当初,选择了公子。”霍决说。
赵烺微愕,不及说话, 霍决已经单膝跪下:“请公子恕罪。”
赵烺问:“何罪之有?”
“昔日小人是因惊马之事入了公子的眼。”霍决垂首,“然, 那马,就是小人下手惊的。”
赵烺沉默许久,忽然站起, 放声大笑。
“永平,哦,永平——”他大笑许久, 才收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决抬起头:“小人霍决,字连毅,临洮卫百户霍升之子。”
“临洮。”赵烺道,“那是潞王案牵连的?”
霍决:“是。”
赵烺惊奇:“你竟还能活着?”
霍决道:“岳父一家耗尽积蓄,保住了我的命。”
赵烺诧异:“你竟娶妻了?”
“尚未。”霍决道,“只是订亲。我保住了命,签了退婚书。”
他面容平静,却英俊。
若不受宫刑,该是多么惹人喜爱的一个勇武多谋的青年。连赵烺都为他惋惜起来,安慰道:“虽退婚了,你那岳家,也算对得起你了。”
霍决沉默。
何止是对得起,此是救命之恩。
其实只要袖手,他一死,哪还有什么婚约。温家也不至于散尽积蓄,连月牙儿的嫁妆都卖了。
如今尚厚嫁,没了嫁妆的月牙儿,可还能嫁得好吗?
【那,我回去嫁人啦。】她说。
忘不了。
忘不了她的眼泪滴在土里。
忘不了她带着笑,腮边还挂着泪珠。
忘不了她翻身上马,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要记住他吗?
月牙儿,能不能……别忘了他!
因为连毅哥哥忘不了你!
——襄王府的奴仆永平觉得,只要月牙儿不忘记连毅哥哥,“霍连毅”便能一直活着!
赵烺感慨完,上前一步,问:“永平,如今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霍决道:“是为了正本心。”
赵烺凝视着他。
霍决抬起头来。他眼眸漆黑,唇色沉暗。
“小人当初选择公子之时,公子于小人,只是诸王子之一。”他说,“然现在,公子于小人,是命之所托,运之所系。”
“小人从此,于公子再无秘密。”
“此生,愿做公子的刀。为公子斩一切需斩,杀所有想杀。公子目光所及,便是小人刀锋所向。”
不是该,不是应,是需,是想。
不论对错,没有是非,唯赵烺心意所向。无辜的也好,冤枉的也罢,斩不斩,杀不杀,只赵烺一声令下。
被效力,被忠诚,这已经超越了主与奴。
永平这是,在宣誓效忠他的君主!
赵烺觉得,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酥到了手指尖。
赵烺忍住这悸动,问:“永平,你可想过以后?能走到哪一步?”
霍决抬眼。
“小人想,”他说,“当牛贵。”
牛贵啊,提督监察院事,只效忠于皇帝一人。
提起这个村土至极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能令官员直接吓得失禁。
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血,但那些血,都是景顺帝乐见的。
赵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气味真好闻,从永平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是什么?
是野心的甜美芬芳啊!
襄王府四王子睁开眼睛,上前一步。
“霍连毅!”赵烺沉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今日效忠于我,他日我必不负你!”
“等我手掌玉玺,你掌院印之时,我许你恢复本名本姓!”
景顺五十年的三月,皇帝殡天的消息终于传到长沙府。
襄王斩杀湖广布政使罗砚和提刑按察使于衡,收服湖广都指挥使常喜,至此,三司皆落入襄王手中。意味着整个湖广,尽在襄王掌握。
这一天,数十快马由长沙发出发,带着襄王府的讨伐檄文奔驰向各省各道。
与此差不多的情形,在差不多的时间,分别也在代王和赵王的领地发生。只因代王、赵王和襄王,便是牛贵下的三支注。他三人比旁的皇子更早得到消息,更早筹谋,以雷霆万钧之势,纷纷夺取了封地内的权力。
甚至监税的大太监马迎春在湖广为襄王府斩杀的时候,监矿的大太监,八虎之一的冯蛮蛮也在代王得到山陵崩的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为代王斩杀。
三王皆派出数十信使,传檄天下,指内宦矫诏弄权,指泰升帝为伪帝。
三王揭竿而起,打起了“正国本,扶社稷”的大旗,兵指京城。
天下将乱。
而此时,温蕙沉浸在陆睿的气息中,除了陆睿,再想不起旁的任何人。
陆睿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很用力。他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像要融成一体似的。
等陆睿放开她,过了片刻温蕙才迷迷蒙蒙地回过神来,大恼:“你看看你嘴上!”
自然是她的口脂沾上去了。
陆睿笑起来,又亲了她几下。两个人一起把口脂吃掉,竟是有些甜甜的。
“碧玉妆的口脂膏子里,是合了蜜的。”陆睿告诉她。
温蕙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气恼:“我待会怎么见人。她们看到了,便知道你做了什么!”
陆睿大笑,道:“你放心,我们两个好,她们只有高兴的份。”
是呢,谁不盼着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呢。
温蕙还是气鼓鼓的。
陆睿扯着她的手将她拖到镜台前,打开匣子,取出了一盒口脂膏子。
“给你重新画画。”他道,“只我这里只有无色的。”
无色的口脂膏子原是润唇用的,男子女子都可用。只温家男人粗糙,从来都不用。是以温蕙看到陆睿这里有口脂膏子,还挺新奇。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贺家莞莞的表妹馨馨跟她说的,道:“我认识一个京城的姑娘。她跟我说,京城有些男人家也涂口脂膏子,有颜色的那种。”
“是内官吧。”陆睿却道,“算不得男人。”
赵家人血脉里带的,颇有几位皇帝好龙阳,宗室里更是不知数。带得大周朝龙阳之风颇盛,贵人身边常豢养娈童,也描眉画眼,状似女子。
民间一些小倌亦然。
只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好跟温蕙说。
温蕙一怔,问:“内官……是净过身的公公吗?”
陆睿手指尖沾了点口脂膏子,轻轻往温蕙唇上抹,回答:“是。”
温蕙犹豫一下,问:“夫君,净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就不算是男人了?”
这个事她问过爹问过娘问过哥哥问过嫂子,就没有一个人肯回答她的。都只说她“不该问的别瞎问”。
后来她在外面见识到旁的人对“净身”的人的恶意,意识到应该是一件很不好很不好的事,只是到最后也不懂其中究竟。
陆睿的视线从温蕙的唇上移开,去看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