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陆睿失笑,道:“秀才怎样?秀才便不可以陪自家娘子玩耍了吗?”
温蕙总归是不好意思让陆睿屈尊降贵地陪她玩小孩的玩意。这东西她跟青杏、梅香、落落都能玩,银线也差不多学会了。她想了想,道:“你不如给我讲讲诗?母亲她们只叫我硬背,不讲的。”
乔妈妈原就提点了她,让她去找陆睿。存的明显是让小夫妻有话题,去亲近的心思。
只这两天谈的都是襄王北伐、粮食涨价,温蕙担心陆睿没那闲心,便没提。今日他既然有这份心,与其打双陆,不如让他给她讲讲诗词呢。
陆睿道:“好啊,拿来,我看看你都背了什么?”
那本《诗三百》就在榻几的小抽屉里呢,温蕙取出来献宝:“背了这几首了……”
陆睿接了书,另只手却招呼她:“这边来。”
温蕙便下了榻,坐到陆睿那边的榻沿上去。陆睿却揽住她腰,往里一拖,拖到自己怀里了。
幸好丫头们都在外面,不唤不会进来。温蕙便舒舒服服靠在陆睿怀里,陆睿则舒舒服服靠着引枕,还软玉温香抱个满怀。
一边说着“先解释给我听听”,一边心思都飘了。
温蕙便将自己理解的讲了。
其实诗没那么难懂,大多还是一读便能明白的,否则怎能流传如此之广。只陆睿跳过了咏景的、送别的,单挑出一首讲妇人的诗告诉温蕙:“这个不对。”
“咦,不对吗?”温蕙又读了一遍,但也没有理解出新的意思,“我和落落一起读了,她也觉得这个是怨妇诗,讲这个妇人不得夫君喜欢的幽怨,还有别的意思吗?”
陆睿啧了一声,道:“你听个小孩子胡说八道。”
温蕙眨眨眼:“落落是读书人家出身呢,诗三百她都背过的。”她还没说,她身边,数落落算是肚子里墨水最多了。她自然是信落落。
陆睿笑着摇头:“你不想想她才多大。纵背过,也就是背过而已,蒙学里都要先背的,肚里先有货了,再大些,先生才慢慢讲。且一般人家的女学里,学的多比男塾要慢些。”
“这样吗?”温蕙才明白过来。她一直以为落落很有学问的,原来不过如此。
又想,陆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能写得一手漂亮小楷呢,青杏、梅香也都识字,陆睿身边的丫头她不知道如何,但想来也不会差,差的也根本没资格到他跟前去。这种读书识字,张口能来句诗词的丫头,在陆家太多啦。
比起来,她这个少夫人倒是最差的那个。不由脸上现出了沮丧。
陆睿把她脸掰过来:“怎了?”忽地不开心了?
“觉得自己好差啊,家里许多丫头都比我强。”温蕙叹口气道。
陆睿笑得不行,掐她的脸:“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像个小老太婆。”
温蕙抢回自己的脸蛋:“认真呢。”
陆睿笑够了,又掰着她的下巴脸对着自己:“净胡说,我的夫人哪里差了?”
他含着笑,在烛光里眉眼生辉:“当初进了你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当时就想,这个姑娘眉间有清气呢,若她就是温家那个叫蕙娘的,这门婚事我愿意了。”
他说着,面孔便贴近了温蕙。
却听温蕙道:“陆嘉言!”
陆睿:“嗯?”
温蕙的眼睛亮亮的,第一次告诉陆睿:“我,我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你就想,这个人,我愿意。”
陆睿眼中泛起笑意,贴过去吻住了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还两情相悦。再没有比这个吻更甜美的了。
实不想分开,想将她搂得更紧,还想对她做别的事。只丫头们都在外头,早就受过陆夫人或者乔妈妈的叮嘱,断不会让他和她在圆房前做出什么。
陆睿只要不喝酒,脑子便什么时候都清醒。他在她唇上啄了又啄,又摩挲她纤细后颈,道:“我给你讲讲这首诗。”
温蕙想赶紧摆脱身体发潮发热的怪感觉,忙道:“你快讲讲,我怎么读都只读出一个幽怨的妇人啊。”
“那只是自比而已。”陆睿笑着给她讲,“这其实讲的是诗人自己,不受帝王赏识,仕途不顺。自来这类诗,诗人都爱自比妇人,又将君王比作妇人交托一生的郎君……”
他给她讲了这诗人的生平,和这时期遭遇的坎坷。温蕙再读,便很明白了:“原来如此。”
陆睿道:“诗词本身文字都不难,难的是用典,这才是考验功底。你若不知道他用的何典,或不了解这作诗人的生平经历,历史大事,便很难懂他在说什么。”
温蕙道:“这些又要上哪里才能看到?”
“这可没法说了。”陆睿道,“太多,太散,太广了。”
温蕙泄气。
陆睿揉她脑袋:“傻子,不会的地方来问我。”瞎找个小丫头问有什么用。
温蕙有点难为情:“这都是你蒙学里就学过的了,我怕拿来问你,你会烦。”
是啊,在他们这等人家,都是蒙学时候就学的东西了。落落那个小丫头也是七八岁上就学过了。
可温蕙都将要及笄了,却从头开始学了。
她为着什么呢?自是为了想当一个合格的陆家少夫人,想做一个让陆睿觉得满意的妻子。
陆睿的心里软得不行。
他道:“怎么会呢,做学问的事,不分繁简,永远不会觉得烦。”
“你也不要有压力。我们小时候,可是一天要背下五首,还不光背,还要解。母亲只让你每天一首,便是不想你有压力。”
“没人想让你考秀才,考状元。只是诗书文字,实是世间瑰宝,你学到了,便是你自己的。因是好东西,才都希望你学。你慢慢学就是了,不必求速成,也不必求大成。”
“慢慢来,求个己心欢喜。”
“早就说了,来日方长呢。”
【若有情,你递个扫帚给他,他也能说姿态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陆睿的眸子常常冰润微凉,只此时,温润得如暖泉。
他说:“明天要检查的是哪一首?我现在便给你讲。”
此正是,有情时。
第65章 富了
果然如陆睿所说, 粮价涨了几日,益王巍然不动,也没有别的消息传过来。百姓最初的惊恐之心稍定, 粮价便又稍稍跌回来了。
只陆家的明面上的库房里,和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地窖里,都已经装满了粮食。
还是那句话, 以备万一。
那个万一果然来了。
因着地域距离的缘故,代王和赵王的消息比襄王北伐的消息迟了十来日才终于先后传到了江州。
代王和赵王都发了同襄王差不多的檄文, 指景顺帝死得不明不白,五十二皇子继位缺乏正统性, 拒绝承认泰升这个年号,并都兵指京城。
襄王在湖广有鱼米, 代王在山西有煤铁,这两个都是富得流油, 且是嫡出皇子。赵王是庶出皇子,在北疆守国门, 虽然穷点,但他有骑兵。一同来的还有其他各种小道消息,如襄王的兵已经开进到哪里哪里, 又有哪个藩王表示支持三王中的谁谁,或者北边哪个省的官员们投靠了谁谁谁。
一下子百姓又炸锅了, 跌下去的粮价又重新涨起来,还一下子蹿高了。
且这不是江州一府的情况,对打仗的恐惧像疫病一样, 发散性的蔓延扩散。
陆正日日都回来得很晚,显然府衙对此情况焦头烂额。
这一日他回来了,陆睿问:“何时开常平仓平抑粮价?”
陆正道:“悬而未决。”
开常平仓, 说起来容易,实是大事。真到了要动常平仓的地步,说明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说明当地官员治理不力,要问责,怕会影响考评,影响仕途。
陆睿听了目光沉似水——便到了可能要换皇帝的程度了,官员们最担心的居然还是自己的考评,还是仕途。
景顺帝做了五十年皇帝,也曾吏治清廉,有过盛世景象。只后来他年老昏聩,沉迷丹道。大周朝益发地尚奢靡,各地吏治眼见着一年一年地败坏起来。
“那就这么放任粮价暴涨吗?”他声音中含了怒意,“寻常百姓家有多少余钱?够用度多久?转眼就都被套到了粮商手中。眼见着就要收夏粮了,但粮价这么高,地主、粮商必要囤积居奇,扣着粮食谋取暴利。苦的只能是寻常百姓家。”
陆正觉得头很痛,因这个事在府衙里已经吵了好几天了。他揉着太阳穴,道:“今日府台大人已经见了黄家和岳家的家长,他们是本地大绅,若他们肯牵头平抑粮价……”
“他们?”陆睿冷笑,“带头涨价的不就是他们吗?”
陆正也叹了口气,道:“自然是他们。但我等只是流官而已,想压制这等地方上的豪族,几没可能。”
陆睿自然懂这个道理。因为陆家在余杭也是豪族。
他到温蕙那里的时候,眉头都还锁着,用饭的时候,量也比平时少。
原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温蕙没忍住,问:“还是因为粮价的事吗?”
陆睿“嗯”了一声。
温蕙叹口气,道:“那没办法,百姓心里慌呢。我娘也经常说,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大家都一样的。”
“江南从不缺粮。”陆睿吃不下,落箸,“马上夏粮就要下来了,今年风调雨顺,年成好,又是个丰年。全是地方上的豪强氏族故意哄抬粮价。”
温蕙道:“啊,这样?那大家看不出来吗?”
陆睿道:“寻常百姓,大字都不识一个,哪有这等见识?且集市上那些哄闹着危言耸听散布流言的,少不了黄家岳家的人。百姓们一听,自然惊惶,便争着去买粮。只可恨州府明明发了告示,也使差役、里长们去说,便是不听,偏便信市井谣言。”
温蕙这时候觉得陆睿有点不那么接地气了。虽然他关心时政,甚至肯去了解市集上粮食布匹盐糖的价格以了解民生,但归根到底,他不了解那些布衣泥腿的百姓。
他毕竟是一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
“那是肯定的。官府的话谁信。”温蕙道,“便是在我们青州,青州不管贴什么告示了,在我们百户所里,我爹不说话,大家都不会信的。”
陆睿更是吃惊,沉声问:“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只是岳父那里如此?”
他知吏治败坏,官府在百姓心中渐渐失去了信用,只不知道竟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肯定都如此的啊,旁的百户所也是这样的。我知道你觉得百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可是我们那里都知道,‘军堡门一关,百户就是天’。”温蕙点头,又道,“你再吃点啊。”
“吃不下。”陆睿只摇头,“你吃。”
读书人一生所学,一生所为,便是经世济国,辅佐一位英主,开盛世太平。只眼前现实与书中所教,落差实在太大,叫人心中生出说不清的淤塞难受之感。
忽听温蕙道:“要是读书人肯出来说话就好了。”
陆睿抬起眼。
温蕙叹口气,道:“读书人出来说话,大家肯定会听的。”
陆睿哂道:“府台、同知、判官哪个不是读书人。”官府的告示不是读书人撰写发布的?也不见有人肯听。
“那不一样呢。我说的是还没当官的读书人。还没当官的读书人,是你邻居,是你亲戚,是你朋友,是你店里的客人。是咱们自己人,自己人说话,当然听。”温蕙道,“等他们当上了官,穿上官服,可就是只帮着官府睁着眼说瞎话啦,谁信他们谁是鬼。”
她说完,还想再劝陆睿喝碗汤,岂料陆睿忽地站了起来。吓了温蕙一跳:“吓,怎了?”
陆睿的眉头舒展开了,眼中蕴着光,嘴角甚至有了笑意:“蕙娘,你说的对!”
温蕙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