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所以,陆睿他……真的好厉害呢!
陆睿觉得也奇怪。
在温蕙来到他身边之前,他觉得诸如得意之类的情绪都是十分肤浅的。一个真正有本钱骄傲的人,是不该随便就流露出得意这种情绪的。
七情不能上脸,六欲皆在掌控,在他看来是大家子基本的素质。
只在温蕙这里就破了功。
那眼睛里带着赞叹、惊讶和崇拜,定定地看着他,红红的小嘴还微微张开的敬畏模样,着实是让人心里充满了愉悦感。
不由得嘴角自己就翘起来了。陆睿察觉到,掩饰性地唤:“梅香。”
梅香听唤进来。
陆睿“咳”了一声道:“换个茶。”
梅香微感诧异,因给陆睿上的便是他最喜欢的六安瓜片。她道:“还有洞庭君山的老君眉,和武夷的大红袍,公子要哪种。”
老君眉甘甜轻淡,大红袍温养,都是适合女子的茶。六安瓜片味沉微苦,温蕙不爱,是特意为陆睿备着的。
陆睿道:“老君眉。”
梅香去了。
陆睿转头,却见温蕙两条手臂支在榻几上,还在瞅着他笑。
陆睿无语,把头别过去。
温蕙笑得吃吃地,唤他:“陆嘉言。”
陆睿端起茶盏:“作甚?”
温蕙道:“我知道你知道。”
陆睿啜着茶:“知道什么?”
温蕙的胆子有时候就大破天,特别是面对陆睿的时候。
她吃吃笑道:“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很有学问的样子。”
陆睿好险被没这一口茶呛到,强行咽了下去,淡淡地:“哦。”
“哦什么哦。”温蕙质问他,“我问你,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远着我。”
陆睿不承认:“我每天过来同你一吃用饭说话的。”
温蕙才不信。
两个亲密的人,稍有一点疏远,那感觉都太清楚了。自那日一起喝酒,陆睿把手伸进她衣衫里摸过她之后,这几日他一直刻意地跟她保持距离呢。
温蕙清清楚楚的。
只温蕙再大胆也终究是个女孩子,怎么也没法说“你都不亲我”、“也不抱我”、“更不让我坐在你腿上嗅你颈间的熏香”了。
她哼哼两声,托腮道:“真希望赶紧圆房啊。”
那样陆睿就会搬进来,两个人住在一起,天天都能在一起了,不必来来去去的。
陆睿终于破功!
他明白温蕙这傻丫头想要的“圆房”跟他想要的“圆房”必定是不一样的。只是再教她这么说下去,不定话题引到哪里去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道:“你是不是想用太/祖谕令去说服母亲。”
温蕙一带就偏,立刻眉开眼笑:“是呢,你觉得成不成?”
陆睿点头:“可以。从这里入手,很可以。你知道前朝的缠足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温蕙道,“我最早知道,是看《隐十一娘》。十一娘幼年缠足,后来放了,但她的脚因此变得很难看。她后来武功盖世,和昭郎一起打天下,但是从来不曾给昭郎看过她的脚。后来她死了,昭郎十分伤心。他得了天下后,便下令全国女子都不许缠足。就跟我们太/祖皇帝一样嘛。”
陆睿瞥她,问:“这个昭郎,你猜他是谁?”
温蕙愣了一下,陆睿自然不会无故发问,自然是有原因的。一个话本故事而已,能是谁?
只温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瞠目结舌:“不、不是吧?”
“还不算傻。”陆睿果然道,“‘昭’通‘赵’,这个所谓昭郎,其实是赵郎,便是暗指我朝太/祖皇帝。”
第89章 乱想
“这原就是稗史, 文人写进话本里,更不敢明说,便化了名。”陆睿给温蕙讲, “隐通叶,这女子原该称作叶十一娘。我看过几个不同的版本,说法不一。”
“一说她是武将之女, 一说她是前朝冤死的文臣之后,一说她是扬州院子养的瘦马, 专习鼓上舞。”
“总之她年少时曾缠足,但年纪小小便逃出来, 自己放了足,女扮男装自卖自身, 到了太/祖身边做了一个小厮。从小跟着太/祖一起随抢棒师傅习武。她天生的练武筋骨,刻苦之下竟得大成。后面的你知道了。”
温蕙道:“我看的这一版, 直接便从她卖身到昭郎身边开始讲的。后来她身份识破,与昭郎相知相爱, 伴他打天下,立了许多功劳。昭郎说,若当了皇帝, 便封她为妃。十一娘不愿,想做个女将军。昭郎都答应了, 谁知昭郎遭人暗算,十一娘替他挡了箭,箭上有毒。十一娘便死了。”
陆睿道:“我也是少时读到的, 因好奇,查了许多前人笔记和方志。凤翔府是太/祖龙潜之地,那里有一座女将军墓, 又称荣华夫人墓。因墓碑上,她有两个封诰,一是将军,一是夫人。”
“这么说……昭郎最后,还是实现了十一娘的愿望,让她做了将军了?”温蕙道,“可是我看的版本里没有说呢,说的是昭郎做了皇帝后,给她追了一个妃子的封号。根本没提她做了女将军。”
“敢写这话本,自然是在太/祖身后了。天下平定,安居乐业的时候,怎会写让女人做将军,自然要让她做妃子,才圆满。”陆睿道。
女人自然是要做妃子,做妻子,做母亲。因这样,才符合时人的道德标准。否则太过另类,叫人看了觉得是带坏人的书,便不好卖了。搞不好,还会被官府禁掉。
“太/祖后来颁下了禁缠足令,便是为着这位荣华夫人叶将军。叶将军生得其实并不十分美貌,且她多年征战,身上难免有许多伤痕。她从不以这些伤痕为丑,却独独十分介怀自己的脚。便是与太/祖亲爱之时,也不肯展示。”
“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尚以缠足为美呢。独她觉得丑。”
“后太/祖立国,便禁了缠足。只我见过一则前人笔记,太/祖曾想迁叶将军墓至京城,附葬皇陵,却遭到一些老臣坚决地反对。所以我猜测,叶将军的出身,可能真的非常卑贱。”
温蕙忿忿:“谁还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成?”
陆睿道:“有大才者,自不必拘于出身。但平庸者,最好安于其位。叶将军的遗憾在于,她未能等到功成名就之日便陨落了,身后事便由不得她了。”
温蕙道:“可我听说,五十二皇子的母亲都只是个跳舞的伎子呢。这身份难道不卑贱吗?怎地她就可以做贵人?”
陆睿道:“自然是因为,太/祖皇帝和先帝大为不同。简单地说吧,便是守规矩的人为规矩所束缚,不守规矩的人反而肆意横行。”
温蕙懂了,为叶将军叹了一声。
因话本里,隐十一娘和昭郎十分相爱的。也曾山盟海誓,相约白首,却死不能同穴。凤翔和京城,两相遥望。
但她忽然又想,昭郎死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年的皇帝了。他的皇陵里,一定陪葬了皇后和许多的妃子。
隐十一娘,不,叶十一娘,并不是个十分美貌精致的女子,她甚至可能很粗糙——温蕙可是十分知道军户家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会骑马打仗的女子,能精致到哪里去呢,她自然是没法跟太/祖爷爷后来的许多妃子去争奇斗艳的。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虽说一个人葬在凤翔府,看似有点孤零零的,可温蕙却又觉得,其实比附葬皇陵还好呢。
温蕙忽然又想起来,那话本里,不管怎么描写隐十一娘和昭郎如何相爱,昭郎都从来未曾说过要娶她为妻的。
他说的是日后封她为妃。结局里也的确封她为妃了。
这是话本,由野史修编而来。那真实的历史里呢?太/祖皇帝又是怎样许诺真实的叶十一娘的呢。
也是封妃吗?也是被拒绝了吗?
拒了也好。
温蕙倒不至于想不明白为什么昭郎从不曾许诺为妻或者立后。因不管话本里,还是现实里,太/祖都是出身前朝世家,他的血脉和姓氏都十分尊贵。
若十一娘真是那等出身,只能为妃、为妾,才是正常的。
所以,她拒了。
她拒了呢。
陆睿看她出神:“嘿。”
温蕙回神。
陆睿问:“想什么呢?”
温蕙惊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从小她就是爱这样胡思乱想的,她想的角度和事情,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忙道:“我想叶将军和太/祖爷爷呢。”
说完,抬起眼,看看陆睿,忍不住问道:“陆嘉言,你是什么样的人呢?是守规矩的那种,还是不守规矩的那种?”
这问题问得。
陆睿嘴角扯扯,倒也没敷衍她,坦诚地说:“规矩这个东西并非从天而降,都是人为了某个目的才设立起来的。若为了做事,当规矩可用时便守规矩,当规矩绊手绊脚时,也可以破而后立。”
这话绕圈子呢,温蕙得想一下,才明白,恼道:“你直接说你是个不守规矩的不就行了吗?”
陆睿却不肯承认:“这样说肯定是不对的。因世间大部分规矩,都经历了时间考验,都是前人智慧,我等后辈能遇到的境况,早有无数前人遇到过,或者设想过。这些规矩也是一修再修,一变再变,几千年了,才有了今日模样。你若非让我说有什么事是需要我打破规矩,破而后立的,我非但想不出来,反而这些我从小就学得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嫡庶也好,尊卑也好,都是须得严格恪守的。旁人想破,想不守,从我这里,便先不许。”
“你这一绕,又把自己说成个守规矩的人啦。”温蕙道,“可我觉得呢,你这个人其实也挺接地气的。不是我早先想的那样。”
陆睿失笑:“你早先想我什么样?”
温蕙也笑:“我现在也常想,这世间人与事,不亲自去看,不亲身经历了,光是瞎想实在是不行的。我嫁过来之前,以为你是个清高刻板的读书人,以为母亲是个严厉苛刻的婆母呢,哪知道全不是。”
陆睿故意道:“脚都绑成这样了,还觉得你婆婆不苛刻吗?”
“那不一样的。”温蕙道,“虽然的确疼吧,但我知道,母亲其实是没有坏心的。她定是觉得这样是为我好的。只我现在觉得,她这样做,是不对的。不是为我好不对,是用的方法不对,所以我要跟母亲好好说一说,换一种法子罚我吧。当然最好是不罚就最好。我都知道错啦。”
她脑筋清醒,知道是非对错,不因此怨恨婆母,陆睿心中十分欣慰。知道陆夫人对她好,没有白好。
其实陆夫人和陆睿都是同一类的人,他们都十分地冷情骄傲。他们对旁人的好,倘若对方不值得,便付出了,也会收回来。
只温蕙是值得的。
温蕙的脚泡了一会儿,稍好些了,便撤了水盆,银线先给她用毛巾裹住:“先捂一会儿,热气熏熏脚。”
温蕙道:“热死啦!身上都出汗!”
只陆睿也道:“热气熏熏,有利于血气流通。”
温蕙就没办法了,只好老实包住。包了一会儿,陆睿给她拆开一只,叫丫鬟取了香膏子来,沾了些许给她抹在脚背上,握着她的脚揉了开来。
丫鬟们识趣地退下了。
温蕙的脚今天被陆睿又看又摸的,也不羞了,嘻嘻笑:“这里痒,别碰。”
又道:“你看我的脚,虽不及母亲的纤细,可也不丑是不是?”
陆睿仔细端详。
温蕙生得手足秀美,一只脚丫雪白/精致,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回阳光。
陆睿心中微动,忽然意识到,这是纯属于他一个人的,绝对的私密领域。这一辈子都只供他一人在床帏间把玩,再不会有别的男人看到、碰到的。
陆睿忍不住看了温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