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49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有人敲门,蒋百川回过神来,拢好睡衣,清了清嗓子:“谁啊?”

  外头是邢深:“蒋叔,下头开饭了,咱们是下去,还是让送上来、单吃?”

  这趟回来,谨慎起见,没住回板牙,也没订酒店,在临近村租了幢三层小楼房,设施齐备、房间够多,另交餐钱之后,房东还能定点管饭,挺方便的。

  蒋百川说:“送上来吧,咱们单吃。”

  ……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早饭直接搁在炕桌上端进来,往床上一放,就能开餐。

  蒋百川草草抹脸漱口,和邢深分坐两边,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只好客气让饭:“这油饼做得不错,农家味儿,你多吃点。”

  邢深拿筷子拈了一个,却没心思吃:“蒋叔,今天八号了。”

  蒋百川漫不经心:“是,是啊。”

  邢深:“咱们没去南巴猴头,昨晚又出了变故,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蒋百川犹豫着怎么切入比较委婉:“邢深啊,昨天晚上,蚂蚱一直不攻击那个大块头,有点怪啊。”

  邢深点头:“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蚂蚱不能讲话,又问不出个究竟来。这事不简单,万一多来几次,就太棘手了。”

  你也觉得“不简单”啊,那就好办了,蒋百川试探性地说了句:“你说,那个大块头,会不会是地枭啊?”

  邢深没说话,顿了顿,他搁下筷子,抬起头,以便蒋百川能看到他的脸。

  “蒋叔,你这么说,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蒋百川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了解邢深,知道他自尊心很强,所以说话才尽量迂回——但既然他这么直接,自己也就无所谓陪着小心了。

  “我刚跟聂二打过电话,她说昨天晚上走的时候,见到炎拓被人救走,还听到了一些信息。那个大块头,就是地枭。”

  邢深:“不可能。”

  蒋百川白手抓起一块油饼,大口咬去一角,又低头喝了口扯面汤:“可能的,他们都进化得跟人一样了,把那点骚味也给进化没了,不稀奇啊。”

  “狗牙……”

  蒋百川就知道他要提狗牙:“不是有个词儿叫‘以偏概全’吗,狗牙可能是个‘偏’啊,代表不了其它的那些。”

  说完了,他继续呼噜喝汤,没再抬头看邢深:不用看也知道脸色很难看,不过没关系,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消化吧——这年头,只有人给世道弯腰的,谁见过世道给人让路的?

  过了很久,久到他这一餐都差不多结束了,邢深才开口:“也许阿罗听的也不完全,大块头那样的,只是个别。”

  “没错,可能只是个别,也可能狗牙那样的,才是个别。邢深啊,跟你说句实话,老刀是刀家拔尖儿的,已经损了,如果狗家也派不上用场,那你老蒋叔,可就怕了、得思谋后路了啊。”

  邢深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下绷:“蒋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蒋百川呵呵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失联的人,咱尽量想办法捞,那之后,咱就稳妥点过活吧。”

  邢深:“什么叫‘稳妥点过活’?”

  蒋百川头疼,他是欣赏邢深,但邢深固执起来,也是挺愁人的。

  邢深说:“现在有跟人长得一样的地枭,这种玩意儿血食生食,吃人也跟玩儿似的,不知道数量,混在人群里头,不见得是爬出来做慈善的吧?蒋叔,咱们就不管了是吗?”

  “咱们的祖辈,缠头军,进洞猎枭的时候,是反锁了金人门的,为什么?就是怕地枭出世,这玩意儿沾了人肉,就等于吸毒上瘾,永远停不下来。那个狗牙,在兴坝子乡吃过人,只要他不死,势必还要开荤,就不管了是吗?”

  “刀,狗,鞭三家,为什么设刀家,刀家猎枭,也杀枭,阿罗拿了生死刀,生刀主猎,死刀主杀,如果有枭入世,那就是她的责任,她也不管了是吗?”

  这一连串的“不管了是吗”把蒋百川听得心头火起,他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差点把邢深面前的那碗扯面汤给拍洒了:“你也说了是祖辈、缠头军,那时候是一支军队!不管是人力、实力、装备,都是那个年代最顶配的!现在呢?跟聂二说责任,她会放弃那些雕塑,去追着地枭杀吗?”

  邢深看炕桌上那只堪堪稳住、汤水还在不断晃摇的碗,碗还是碗,但汤水是一片动荡的明光。

  他说:“阿罗应该回来。”

  ***

  炎拓被一阵钻心般的火烤炙烫给惊醒。

  居然不是梦,是真的,一丛橙红色的焰头从眼边掠过——聂九罗将点火棒移远。

  这是拔罐时会用到的那种点火棒,经久耐烧,有持手柄,端头是钢丝网罩着不焦材质的石棉,很好用。

  屋里很亮,窗帘都拉到了窗户尽头,迎进大片暖融融的阳光。

  聂九罗说:“醒啦?”

  她撕掉他嘴上的封胶带,又剪开手脚处缠缚的:“待会会非常疼,需要用到嘴喘气,松开你手脚,是让你去控制自己的。我可没那个劲摁住你,你自己掂量吧,你可已经出芽了。”

  炎拓脑子里轰的一声,脸色都变了:“哪?”

  聂九罗指他小腹、胸侧,还有大腿:“你自己看哪。”

  炎拓低头去看。

  果然,那几处的伤口处,都有像蜷曲的发丝一样的东西,黑褐色,打着卷,而且,可能是心理作用,炎拓真的觉得那几处都在发痒。

  聂九罗还给他描述:“你要不要摸一下?软软的,有韧性,拉一下还能弹回去。”

  靠,还摸?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自己的伤口里,长出这糟心玩意儿,真是光想想就要崩溃了。

  炎拓偏转了头,两手攥紧沙发端头:“你开始吧。”

第46章 ①⑤

  聂九罗轻抿了嘴,把火头移向他锁骨处。

  活烤可真是太遭罪了,炎拓很快就受不住了,他双臂发颤,额头大筋和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汗粒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就在行将崩溃的时候,聂九罗及时挪远,另一只手抄起了一袋什么,清凉软柔,贴在了他的伤口边缘。

  炎拓的睫毛都让汗给浸了,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是一袋水——保鲜袋灌了凉水、火燎封死了口防漏的那种。

  再往边上看,茶几台面上放了好多袋,晃晃胖胖,挤簇成堆,还有开了盖的矿泉水,里头插了根吸管。

  她准备得可真全,雕塑是个精细活,能在这上头有所成的人,心一定也很细吧。

  聂九罗说:“炎拓,我问你个问题啊。”

  炎拓苦笑:“聂小姐,你可真会挑时间……问问题。从昨晚开始,你就一直在问。”

  聂九罗说:“你可以不答啊,我这个人不小气,不答我也不会不给你治。最多你答了,我高兴地烤一烤;不答,我不高兴地烤烤咯。”

  炎拓略垂了头,如果不是没力气,他真是会苦笑出声的——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就跟“不高兴地烤烤”不吓人似的。

  他说:“你问吧。”

  水袋贴肉的那一面估计已经不太凉了,聂九罗把水袋翻了个面,那一处的皮肤赤红,能想象得到,一定很难受。

  聂九罗移开目光:“熊黑那帮人,现在穷追猛打,只是为了帮你出气吗?”

  炎拓摇头:“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不太像。从最初得知大头能闻到狗牙的味道开始,他们就表现得很在意。还有,最上头的那个还向瘸爹追问过自己的?子,给人?觉是,她的?子是被瘸爹给拐走了。”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他喉咙干得不行,吞咽的唾沫都好像是烫的。

  聂九罗放下水袋,把插了吸管的矿泉水递过来:“?子?地枭的?子?”

  炎拓想抬手去接,一使力才发觉胳膊发僵,仿佛攥死在了沙发端头处,只得低头就着吸管吸吮。

  “是。”

  地枭的?子,那就还是地枭咯,板牙手上,撑死了也就一只地枭啊。

  “蚂蚱?”

  炎拓虚弱地摇头:“我本来也猜他,可觉得……实在不像,就人兽……殊途的?觉。”

  聂九罗把矿泉水放回台面:“忍住了啊,第二拨。”

  火又过来了。

  炎拓长吁了口气,再次攒足了劲生受,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发狂痛嚎了,然而还得咬碎槽牙拼命捱着,他逼着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水袋上,不断催眠自己:马上,马上,水袋马上就来了。

  “第二拨”结束,炎拓瘫砸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也不知是汗还是疼出的眼泪,腌得眼睛生疼。

  水袋再次滚上身,炎拓居然没舒服的?觉:只觉得灵魂都出窍了,就飘在天花板上,和他四目相对,对出的都是绝望。

  他的声音也发飘:“聂小姐,还有几拨啊?”

  “快了……十七八九拨吧。”

  炎拓那因为她前半句而稍稍升腾出的希望,biaji一声,栽进了万丈深渊。

  然而“第三拨”来时,他还是咬牙撑坐了起来:没办法,他都“出芽”了,这是他和芽之间的战争,他退一步,芽就进一步,阵地一寸都不能失。

  ……

  “疗程”过半,炎拓汗出如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聂九罗给了他中场休息,又拿湿毛巾帮他擦身。

  炎拓突然想起孙周:“你们上次,也是这么给孙周治的?”

  聂九罗嗯了一声。

  她好久没听到孙周这个名字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哪,算算日子,多半病发了——很大几率已经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还是那种得穿拘束服、极度危险的病人。

  她说回正题:“昨晚上,你说只要能帮你离开,条件随便我开,还算不算话?”

  这节点,敢不算话吗。

  炎拓:“你开吧。”

  聂九罗:“你说你是个小角色,我?觉……也不算很小吧,你和狗牙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显有点怕你;后来被抓,对方花了力气救你;昨晚你落单之后,那个熊黑一直打电话找你,很紧张的样子。”

  炎拓沉默了一会,自嘲地笑笑:“如果你是最上头的那个人养的一条狗,角色再小,别人也会把你当回事的。”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就是那个‘林姨’吗?林喜柔?”

  她还记得,自己被炎拓“绑架”,和狗牙共处洗手间的那次,炎拓曾训斥狗牙说,“林姨说了,你老实,我是来接人;不老实,我就是来运尸”。

  狗牙不是怕炎拓,怕的是炎拓在林姨面前播弄——这个“林姨”,很权威的样子。

  后来,她查看炎拓的手机,通讯记录里一溜的“林喜柔”,当时她还奇怪来着:炎拓的母亲不是早瘫痪了吗,怎么打这么多电话呢。

  再联想到炎拓昨晚说的,“最早的一个,我出生前,就已经在我家了”,很像是地枭顶了他母亲的名,鸠占鹊巢,捎带着养大了他——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炎拓和地枭间的关系那么奇怪:表面上看是在做伥鬼,暗地里却在打听“怎么可以杀死地枭”。

  炎拓很久都没说话,聂九罗也没再吭声,反复看剩下要上火烤的那几道伤,看到大腿上那道时,忽然就想歪了:也是幸运啊,这万一要是偏了几寸,抓中间去了,那她是绝对不会代劳的——虽说她是学美术的,画过裸体男模,钻研过大卫塑像,但那毕竟是为了学术。

  他自己烤吧,但凡分寸没拿捏好,烤出个三长两短来……

  “聂小姐,你想开什么条件?”

  突如其来的这一句,把聂九罗吓得手一哆嗦,水袋都掉了,心说还好,只要姿态端庄,没人知道她脑子里涉什么色。

  她咳嗽了两声,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反正你也要回去的,回去之后得交代这一夜去了哪,身上的伤也不太好遮瞒,不如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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