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64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没凉就行。

  他看吕现:“你给她心内注射啊,肾上……腺素还是颠……颠茄素,还有电击除颤呢,不是配了除颤仪吗?”

  说来也怪,这些都是从前跟吕现闲聊时,有一搭没一搭听说的,搁平时他绝对想不起来,此刻脑子里却一片晴明,连专业用语都说得一字不差。

  吕现嗫嚅了句:“除颤仪……她外伤多,还在流血,容易漏电。心内注射有危险,现在很少用了,效果不……”

  炎拓打断他:“比死还危险?”

  往常看吕现,觉得挺专业挺决断,今天越看越窝囊,炎拓愤怒:“你是医生我是医生?你特么这些应急处理要我教?还有你……”

  他一瞥眼看到聂九罗穿的装备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种紧身衣服,你为什么不给她剪了?这么勒着胸,有气也勒没气了!”

  吕现没办法,转身去准备针剂和仪器。

  炎拓抄起边上的手术剪,撩起她领口咔嚓一路下剪,剪到一半嫌太慢,上手两边用力,哧啦一声撕开。

  她的小腹上糊满了血,几乎和衣服粘在了一起,至少两处中弹,两个近乎暗黑的孔洞。

  衣服剪开,下头还有文胸,一见到这种高强度支撑文胸,炎拓真是咬牙切齿,想也不想,抬手又剪:特么气都没了,还穿这种高强度、强支撑的!

  其实这真不怪聂九罗,她是为着方便打斗,在出租车里换上的。

  一剪子下去,炎拓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适,眼见罩杯处连接的结带崩开,下意识想伸手帮她遮,刚遮上去,就觉得有丰盈柔软一下子陷进掌心。

  他脑子里一懵,尴尬到死,手拿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看手术室是一片狼藉,看自己是狼藉一片。

  那一头,吕现已经备好过来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其它,炎拓匆匆把剪开的衣片拢过来给她搭好。

  然而吕现可不讲究这个,他是医生,手术台上只是伤员、只是身体,不分男女老少胖瘦美丑。

  他还是不大敢用电击,先帮她心口周围皮肤消毒。

  炎拓别过脸去,眼角余光依稀看到吕现下了针。

  时间忽然一下子无比漫长,炎拓不知道注射了之后人会不会醒,多久才会醒:能醒应该很快就醒了,不醒也就永远不醒了吧。

  他盯着手术室空空的角落看,感觉上,吕现又在做按压了,一下,两下。

  再然后,某个瞬间,他听到聂九罗喉间逸出“嗬”的一声。

  吕现长出一口气,连退了两步,没护士帮他擦汗,只好仰着头,试图让汗倒流、被头发和手术帽吸收。

  炎拓急转回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到聂九罗搭在手术台边的右手上,她右臂没受伤,是完好的,右手的指尖,正在不受控地痉动着,像是要疯狂抓住什么。

  炎拓俯下身,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用力握住:“聂小姐?”

  她的手终于安静了,近乎死寂地团在他掌心,指尖冰凉,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被衬得细弱——炎拓手上用力,如果生命力可以以这种交握的方式传递,他真心愿意分她一点。

  回过神来的吕现赶他:“你出去!我这刚开始呢,说了手术要无菌环境!你想她死啊!”

  以前在医院,任何手术都不让家属在场,不管家属做什么承诺:加钱啊,穿无菌衣戴口罩手套待在角落绝不出声啊,都不允许。

  吕现当时还觉得,大可不必:愿意给钱就放人进来呗,医院还多个创收渠道,只要做好防护,跟边上立了个人形器械没两样。

  现在懂了,绝不能放进来,好家伙,刚那一通吼,险些把他吼懵了。

  ***

  炎拓出了手术室,先在吕现房里搜罗了一通,把他的手机泡了水,又把挂在玄关处的门钥匙揣进兜里,最后开冰箱取了罐啤酒,坐在餐桌边等。

  这个角度,能看到手术室紧闭的门,只是门而已,没有显示灯——其实光有“手术中”的灯远远不够,最好有个进度条,能让人知道进展的百分比,这样,至少等待不会显得遥遥无期。

  他现在,好多事亟待处理。

  那根需要送进狗牙身体里的针,蒋百川,以及三个正赶往农场的地枭——不知道这奔赴,跟林伶听到的那句“死刑”有没有关系。

  机井房那头,他只做了简单的遮掩和处理,还等着夜幕降下,好去善后。

  然而走不开,聂九罗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他走不开。

  只能干等,脑子里太乱,做不了任何事,想分析计划点什么,又定不下心,索性打开手机,搜索“手术”、“心内注射”、“腹部中枪危险吗”,一张张点开了看,文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总反应不出是在说什么。

  无意中点进一个手术相关的帖子,看到回帖说,亲人做手术的时候,自己在外头默念佛经,一遍一遍,给亲人祈福,也静心。

  炎拓觉得这法子挺好的,他网上搜了《金刚经》的全文出来,找了纸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抄。

  经文相对晦涩,有些字不认识,有些连句读都断不准,什么“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什么“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然而正适合他,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抄有意义的字句反而易分心。

  也不知道抄了多久,有人敲门,炎拓放下笔,面无表情地去开门。

  门外是阿鹏,见到炎拓的面色,他有点忐忑,但仍挤出一脸的笑来:“炎,炎先生,你要跟吕现算账,没什么事吧?”

  炎拓说:“没事,他的破车,我差点撞死,跟他算算账。”

  阿鹏恍然大悟,难怪走了一半折回来呢,炎拓是借吕现的车走的,“差点撞死”,这是车子性能不好、让他险些出了车祸?

  他试图当和事佬:“幸好什么事都没有,炎先生,这是你福气大,捎带等于救了吕现一命呢……我们打包了外卖,过来一道吃啊?”

  炎拓:“不用了,待会出去吃。”

  打发了阿鹏之后,他坐回桌边,继续抄经。

  《金刚经》全文五千多字,抄到第二遍头上,手术室的门开了。

  吕现走了出来,倚住门框,摘了口罩,又低头拽下帽子。

  炎拓抬眼看他:“人死了?”

  吕现无语,顿了顿没好气:“现在不敢说没事了,要观察!至少观察二十四小时吧。”

  炎拓向着吕现走过来。

  吕现还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哪知炎拓越走越近,末了一把攥起他的衣领,把他搡到了墙上。

  真是莫名其妙,炎拓自打离开又折返之后,简直跟撞了邪一样反常,吕现翻白眼看他:“怎么着,你还要壁咚我啊?”

  炎拓心里头天人交战。

  现在情况特殊,他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吕现可信吗?他是伥鬼吗?

  但现在聂九罗还没过危险期,还得倚仗吕现。

  吕现这儿来过危重的病人,他可以暂时大事化小,把这事蒙混过去。

  炎拓笑了笑,撒开手,顺带着还帮吕现理了理衣襟,然后凑到他耳边:“事情很秘密,还没办完,事关重大,对谁都不能说。”

  吕现没好气地推开他:“离老子远点,老子是直的。”

  又补充了句:“我懂,人都是装箱子里带过来的,我能不懂吗?”

  懂就最好了,炎拓示意了一下对面屋:“对谁都别提,咽肚子里,那屋的人现在起,不准进这屋。”

  吕现斜乜了他一眼:“人家本来也不大来这屋……这女的谁啊?”

  他觉得炎拓对这女的,还挺上心的。

  炎拓没吭声,只盯着他看。

  吕现让他看得心头发毛:“行行行,不问不说。”

  炎拓示意了一下手术室的方向:“我身上带菌,能去看她吗?”

  吕现真是槽多无口,其实聂九罗这种手术,不属于类似开颅那种易感染或者多并发症的,而且他这儿也没ICU,所谓的“无菌”压根不能完全做到。

  但他还是怼他:“那你不能不带菌吗?无菌衣、口罩、帽子、鞋套样样都有,你不能穿吗?”

  炎拓嗯了一声,承着吕现的目光,还真去穿了。

  ***

  对比刚才,手术室里收拾得很干净,大堆沾血的消毒巾、棉球等等,乃至聂九罗的大衣、鞋子,都已经密封装进了塑胶袋里。

  聂九罗安静地躺在台子上,脸色发白,嘴唇也罩上了一层灰色,身上盖着绿色的手术油布。

  万幸,她有呼吸,油布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微微伏动。

  炎拓掀开油布,略看了看。

  她的小腹上厚缠着绷带,一圈一圈,缠得很稳妥,左臂上也打了夹具,身后,吕现想起了什么似的探进头来:“对了,她那胳膊啊,先别上石膏,防止有粉碎性骨折或者骨折线不良好——建议还是去大医院看看,我这设备没那么精细。”

  炎拓放下油布,退了出来。

  吕现已经换下了行头,正在洗手间洗手,炎拓走了过去,倚门而立:“我出去一趟,给她买点衣服。”

  吕现嗯哼了一声。

  “还有,跟你道个歉。”

  吕现倨傲地扬起头:“是不是为了之前那么不礼貌地对待doctor?”

  炎拓指了指放下了马桶盖的马桶:“不是,刚无聊,拿你手机玩游戏,手一滑……”

  吕现大惊失色,猛冲过去掀起盖子:特么的居然是真的,他的手机卡在最底下的吸水管处,被一汪水泡得死挺挺的。

  炎拓说:“所以我顺便给你买个新手机,放心,我这人,拿了你的银子赔你金,如果太晚了买不着,明天也一定奉上,走了。”

  说完,也不等吕现反应,大步出了门,关上门的刹那,钥匙插入,顺势一转,把门给反锁了。

第58章 ①②

  买衣服、买手机云云,都是借口,炎拓车出小区,直奔大李坑乡,芦苇荡,机井房。

  从小区到机井房,大概半小时路程。

  他的确是在还没收到聂九罗那条“芦苇荡”的消息时就回车折返了,当时倒没多想,只是觉得聂九罗都知道他已经走了,还追问“走得远吗”,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找他——与其继续赶路再被她叫回来,不如先调头,省时省力还省油。

  没想到这车头是调对方向了,而且,老天也眷顾了一把:芦苇荡距离石河县城四十来分钟的车程,但位置是在石河县城和西安之间,也就是说,他回石河,要先经过芦苇荡,这是他能及时赶到的最主要原因;另外,吕现所在的小区地处城郊,离着中心城区要十来分钟,四十减十,是三十分钟,所以,找吕现,比去医院要更近。

  一般认为,心脏停搏后,有个“黄金四分钟”的说法,超过四分钟,被救活的希望就很渺茫,聂九罗今天看似凶险,其实占了无数的运气——凶险在但凡他走错一步、延时一刻,她就会没了;运气在他每一步都走对,每一刻都掐准了。

  天渐渐黑下来,炎拓紧踩油门,暗暗祈祷老天的眷顾再留片刻、机井房周围一切如故:千万别有人好奇误入,那可就是盖子掀开、一发不可收拾了。

  万幸,到的时候那一带黑黢黢的,平静到只有大丛禾草随风摇摆。

  ***

  炎拓慢慢把车驶近。

  先看到陈福和韩贯开的那辆途观车——他走的时候,怕这车横在地里引人注意,特意把车开到半塌的一间土屋后,还扯了半幅屋顶做遮掩——还好,车还在,满是茅草的屋顶也依然倾盖在车身上。

  又看到机井房的门,被他拿汽车链条锁给锁上了,门口还堆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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