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见炎拓不说话,林伶的脸色唰的就全白了,一时间双腿发软,攥着炎拓的手慢慢瘫坐在地,脑子里嗡成一片,想着,这世上果然谁都靠不住,真出了事,只能靠自己。
她怎么就这么孤单呢,她的亲人在哪呢,她的家呢?不能指望家了,关于家,她只记得大黑猪、土院墙上的豁口,以及那张带框的黑白遗像。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炎拓的声音:“林伶,你起来。”
林伶想站起来,没力气。
炎拓又说了句:“这事得花时间筹划,考虑方方面面,太仓促的话,一定行不通。”
这是……有希望了?
林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揪抓着炎拓胸口的衣服又哭又笑:“你答应了是吗?你肯帮我了?”
又一把抱住炎拓,不住吸着鼻子:“炎拓,你太好了,小时候你老打我,我还以为你是坏蛋呢。”
炎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顿了顿低下头,看林伶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都走吧。
这汪腐臭的泥潭子底下,浸着他家人的尸骨,他是走不了了。
能走一个是一个。
他低声叮嘱林伶:“让我想想办法,寻找时机。这段时间,你别跟林姨对着干,假意顺从,不妨跟吕现做做戏,其它的,我来安排。”
林伶用力点了点头。
***
安顿好林伶之后,炎拓外出了一趟,把车子开回别墅,又把装着陈福的帆布袋拎上楼,锁进了杂物房。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凌晨两点。
这几天舟车劳顿、高度紧张,但炎拓仍毫无睡意,他关了大灯,只留台灯照明,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想帮林伶计划一下脱身的法子,脑子却如一团浆糊,在不同的事件中来回撕扯。
顿了会,他突然起身,把踏步梯搬到书架边,踩着上到最高层,把其中一格堆放着的那摞书外移,伸手探进书后。
这一格的背板,是做了夹层的。
炎拓摸索着移开夹层,缩回手时,手里多了册厚厚的本子。
重新坐回桌边之后,他把册子正放到台面上。
这是一本硬壳的笔记本,32开大小,本子已经很破旧了,但九十年代中期,曾经流行一时,里头的纸页都分了不同的颜色,或淡紫或浅绿,印着不会妨碍落笔行字的花卉图案。
在这笔记本簇新的时候,纸页上还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本子通身也只剩下纸张的腐味了。
翻开硬壳,扉页的那张,有只很小的白色书虱匆匆爬过,而略显发黄的纸页上头,有几行娟秀的蓝色水笔字。
【坚持记日记,让它成为伴随一生的良好习惯。这是生命的点滴,这是年华逝去之后,白发苍苍之时,最鲜活灿烂的回忆。】
落款:林喜柔。
炎拓随手翻至一页。
***
1997年3月12日/星期三/晴(植树节)
今天是植树节,买菜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小学生们扛着小树苗、在老师的带领下上山种树。
听说今年种树特别有意义,因为香港回归,是回归树。
人也是挺好玩的,给树这么多名头,树可不知道,只顾着往上长就是了。
今天也是我带着心心搬出来住第十天。
有时候想想,是不是给心心起错名字了,小名叫“开心”,可自打她出来之后,我一天也没开心过。
我瞎想什么呢,这是大人的破事,跟女儿有什么关系。
想小拓了,那天离家出走的时候,小拓被李双秀带出去玩儿了,一气之下,只抱了心心走,也不知道小拓这几天,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想想小拓真是可爱啊,心心刚出生的时候,小拓被带来看心心,我满心以为,会是小哥哥小妹妹相见,特别温馨。
没想到小拓皱着眉头,很嫌弃的样子。
憋了很久才问我:“妈妈,妹妹怎么这么丑啊?”
笑得我肚子都疼了,是真疼,刚生完嘛,我说:“刚生出的小孩儿都这样的,长着长着就好看了。”
小拓显然不相信,过了会又没憋住:“妈妈,妹妹是个秃子啊?”
差点把我笑岔气了。
真是个傻儿子,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小孩就知道了,刚生出来的孩子,本来头发就少嘛。
晚上的时候,接到大山的电话,说是明天要来跟我谈一谈。
明天就明天吧,药买好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只回了句:“你一个人来,这是咱们夫妻之间的事,你敢带她试试看。”
1997年3月14日/星期五/小雨
昨天乱糟糟的,什么都乱糟糟,今天腾出手来,把事写写吧,毕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自杀。
当然了,假自杀。
其实啊,我一直以为,男人出轨这事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即便发生了,我也该够决绝够潇洒,一走了之。
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特别不甘心,敏娟也劝我说:“凭什么啊,辛辛苦苦一个家,儿女双全了都,你潇洒一走,什么都让给狗男女了?临到头来,你只落了个潇洒?”
也是。
我算是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遭遇第三者插足时、打得那么撕破脸皮了,三个字,不甘心吧。
我请敏娟帮我带一天心心。
之前买了一百颗安眠药,在跟大山约定的时间前半小时吞了,大山一向是个守时的人,这么重要的事,应该不会迟到的。
当然了,他迟到我也不怕,我通知了长喜,让他在楼下守着,如果那个时间点大山还没到,就上来找我。
长喜是个靠得住的老实孩子,我相信他。
我就想赌一把,夫妻这么多年,大山你是救我还是不救我,咱们之间,是不是真就一点情分都没了——你要是做得出来,我也就死心了,也不想挽回什么了。那之后咱们该怎么分怎么分,这辈子也不用牵扯了。
……
一百颗药,可真够呛的,洗胃把我难受惨了,自杀这事,我这辈子应该没二回了。
不过,我的体质可能比较抗药,大山进门的时候,我都还没完全昏睡过去,所以,大山的反应我全听到了。
他拼命晃着我的身子叫我“阿柔”的时候,疯狂冲出去叫人的时候,眼泪落我手上的时候,我觉得不是装的,装也装不出来。
……
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大山守在床边,整个人都憔悴了。
我问他:“大山,咱们还过不过了?家还要不要了?”
大山拼命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掉眼泪。
我也哭了,我离家出走那天,他对我吼:“林喜柔,你要不想过了,你就走!”
我说:“那你为什么这样呢?你为什么要跟李双秀不清不楚的呢?”
大山也不说话,过了会,忽然就抓住我的手,声音又低又慌,说:“阿柔,你信不信我?我说了你信不信我?”
我说:“你先说。”
他声音发颤,说:“阿柔,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就跟入了魔似的,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对我笑笑,我就什么都忘了,一心就想讨她开心,事后想想,我也觉得后背冒凉气,就好像……自己不是自己了似的。”
我真是心都凉了。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说了句:“你是想说她魅力大呢,还是觉着事情都推她身上,显得你没错呢。炎还山,你怎么不说你是遇到《聊斋》里的狐狸精,被勾了魂儿呢?”
【第五卷 】
第62章 ①
一大早起来,雀茶先忙着做饭,十多个人的餐食,只靠一个电磁炉。
简陋是简陋了点,她安慰自己,毕竟是过渡期嘛。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她被通知尽快离开别墅、去新地点与众人汇合,到了才知道,是老蒋一行人在外出了事。
具体什么事,没细说,只是让她把手机交了,一是怕被定位,二是万一蒋百川打电话过来,由他们斟酌应付。
她隐约觉得,应该是炎拓被囚禁那件事的后续。
***
新住处是位于城郊、刚转手的一家小型服装加工厂,下家出于种种原因,推迟了接手时间,厂子凭空空出两个来月——余蓉他们也不知打哪知道的消息,托人从中周旋了一下,只花了点小钱,就拿到了这两个月的使用权。
一行十多人,包括隔天赶回来的邢深,就这样在厂子里暂住下了。
落脚点是有了,但相比别墅,真是天壤之别: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得去公共厕所;随便找间屋,插上电磁炉就是厨房;什么都得自己来,再也不能依赖家政……
所有人都有事忙,只雀茶是个闲人,所以做饭这事就交给了她,好在她虽然十七岁就跟着蒋百川过上了阔日子,但她喜欢烹烹煮煮、常变着花样给蒋百川做吃的——这差事,也算用人得当,不至于累着她。
……
粥锅翻沸,是煮得差不多了,雀茶戴上隔热手套,把锅端了下来:米粥真香啊,她还特意加了点鲜百合,闻上去透着一股子清甜。
不知道老蒋现在何处、今早吃的又是什么——雀茶有点担心,又好像不是特别有所谓,套句网上的说法,爱会消失的吧。
反正,她现在对蒋百川,早不是十七八岁时那种迷恋至极的喜欢了:当年的蒋百川,在她眼里是焦点,是依靠,甚至是骄傲,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鸡肋老男人罢了,只要他在,她就跟他过呗。
她忽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蒋百川死了,她会重新开始、收获新生吗?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罪过,雀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有的没的都给晃出去:老蒋是她自己选的,这么些年,人家对她也不差,她怎么能这么丧心病狂呢?
身后传来踢踏踢踏的鞋子声,山强从门口探进头来:“茶姐,是能吃饭了吗?你都不知道,累惨我了。”
雀茶嗯了一声:“你坐着去,我给你盛。”
话刚落音,外头又飘进大头的声音:“雀茶,也给我盛一碗啊。”
雀茶皱了皱眉头。
给山强盛她没问题,山强早上起来要帮余蓉“热鞭”,上百鞭甩过,胳膊抖得抬不起来,给山强帮点忙,她权当照顾残障了。
可你大头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