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白白
“快活城建在楼兰古城之上,机关遍布,旁人在找到入口之前,就先困死在外头的机关内了。”
沈浪微微一笑,道:“更何况,楼兰的遗迹早已淹没在黄沙之中,除了快活城的人, 谁也寻不到。”
朱招财喵了一声,半信半疑:“真的吗?你好像很了解快活王的样子, 那你说, 他是一个坏人吗?”
沈浪沉吟了一下,否认道:“不,无论初衷是为了什么,他建立了快活城,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至少这一点, 谁也不能否定这是一个善举。”
他是一个侠客,侠之一字不可谓不重,哪怕对灭门真凶的评价,也如此公正、绝不掺半分私情。
鲛人的内心天人交战:“那他是个好人吗?”
它有些茫然,莫非脑内的记忆是错的?可就是这些奇怪的记忆,指引它来到岸上,遇到了沈浪。
谁知,沈浪也否认了这个说辞,他极淡的笑了一下,道:“也不,他身上的杀孽,用黄河的水也冲洗不清,当年沈天君灭门一案, 就是他一手策划。”
沈天君一家三十多口,全部含恨而亡,只剩下他一个人,少年沈浪独自行走江湖,又有多苦呢?
他的神色十分平静,提起灭门惨案,也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唯有一双手,轻轻握住了长剑。
“……”
鲛人的思绪一乱,它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既是一个坏人,又是一个好人,人类如此复杂吗?
它清、透的眸子中一片迷茫,这种初生小鹿一样的懵懂,正是人类少女所没有的,仿佛能映照出世上的一切污浊、一切阴私,令一般人不敢直视。
这正是历经风雨的沈浪所最为动心的一点。
“人性本就是多变的,倘若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佛祖在凡尘之时,又何必割肉喂鹰呢??”
沈浪轻轻一笑,他与人相处的越久,就越觉得鲛人的“真”与“清”有多么可贵,道:“一个人,做了什么好事,被众人称颂理所应当,可做过的坏事,也必须付出代价,绝不能就此抵消, 这才叫公平。”
朱招财一脸茫然,实话实说,道:“没听懂。”
它抖了两下胡须,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见沈浪与鲛人说了几句话,提剑就要出去,连忙伸爪子挠了下他的小腿,大声喵喵,道:“你干什么去??”
沈浪好脾气的一笑,道:“朱二爷,白姑娘的手铐中藏了一根毒针,这可不是快活王的作风,在下还要去查清,除了柴玉关, 还有谁要对朱爷下手。”
他是一个赏金猎人,应下了朱百万的请求,就要负责到底,即使朱七七娇纵任性,一刻不停缠的心烦,看在朱百万的颜面上,也不得不看顾一二。
他摸了下小胖猫的头毛儿,出去查线索了。
朱招财不可置信:“他是不是把我当成猫了!”
鲛人没有回应它,它的指尖绕了一缕发丝,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道:“那位‘白姑娘’,如今还在朱府么?你去把她带过来,记住,不要惊动沈浪。”
它的脑中有一个声音,冰冷的、如永生之海下不化的寒冰,一字一句,透出了许多陌生的信息。
朱招财回忆了一下,不确定的道:“应该在?”
白飞飞被送去了厢房,一住就是三四天,这几日没人去管她,她也不怎么出门,就朱八新交的小兄弟,一个叫熊猫儿的游侠,闲暇时照顾了一下。
鲛人的耳鳍舒张了一下,这是缺水的前兆,它是大海之中的生物,不能长时间离开水,最少在三天之内,就要回到水中一夜,否则妖力消耗飞快。
它挠了下猫下颌,道:“去把她带来,她是快活王送来的人,沈浪找不到快活城, 但她可不一定。”
朱招财就地一滚,化作一个猫少年,自告奋勇的道:“好, 我这就去把她抓过来, 大人等我回来!”
说完,从窗子一下跳了出去,它是妖灵之中的吉祥物,不过对于人类来说,仍是不可匹敌的可怕大妖,唯有对上命运之子,才会被小世界所压制。
不多时,朱招财把白飞飞带了过来,鲛人在荷花池之中舒展身体, 鱼尾比人类的双腿更加柔韧。
“你、你是什么人?”
白飞飞是一个绝色清美、白如鸽羽的少女,看起来与朱七七一样大,怯生生站在水池一旁,肌肤如羊脂白玉,神态楚楚动人,如一只可怜的小鹿。
朱招财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了:“噗……”
它用小猫爪捂了下嘴巴,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应该委婉一点?不怪我,我对白莲花过敏!!”
白飞飞:“……呀!”
她吓了一跳,似乎没听明白似的,玲珑而动人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看来是那么娇美柔弱,是那么楚楚可怜,惶惶无依的咬唇,道:“是谁在说话??”
朱招财:“……”
朱招财道:“你还是别装了,我们分辨人类,和你们的方式不太一样,一个柔弱的孤女,可不会有你这样寒冷如冰的内力,还有血气, 你也杀过人。”
白飞飞这才收起了献祭白羊似的纯洁神态。
“原来如此,飞飞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勿怪。”
她盈盈拜了下去,视线落在水下的鱼尾上,以一种黄莺一样娇脆、鸽子一样温驯的声音,轻柔的道:“不知二位大人,深夜带飞飞来此有何贵干?!”
鲛人开门见山,道:“你父亲不是快活王。”
它的语气并不轻柔,甚至有一点冰冷,可嗓音却十分动听,令人不自觉沉醉,无条件的信任她。
白飞飞的神色恍惚了一瞬,很快,她刺了一下掌心,以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楚楚动人的抚了下心口, 对鲛人一笑, 道:“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你的母亲,也并非幽灵宫宫主白静,她让你在仇恨之中长大,无非是借你的手, 报复快活王。”
鲛人相信了心中的声音,它从水中起身,轻柔的水浪托起了天青色的鱼尾, 来到少女的水榭上。
它尖利的指爪上生着鳞,赤色的、火焰一样刺目,对少女道:“柴玉关有一子一女,女儿不是你,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回幽灵宫去问一问白静……”
白飞飞一听到母亲的名字,心中信了三分,白静对她十分严苛,鞭子抽下来绝不留情,绝不像一个母亲在教导女儿,更像一只仇恨、疯狂的母兽。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鲛人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鲛人的双目,可以从古老的预言之中,看到一些片段,所以我们的双眼在被挖出之后,会化作宝珠, 这是一种天赋。”
朱招财自我怀疑了一秒, 鲛人有这种能力吗?
不过听说,有一位食用了鲛人肉的大人,拥有玄妙的占卜之术,或许在血脉的牵引之下,一部分鲛人也得到了这样的能力,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我可以告知你一些隐秘,你带我去快活城。”
鲛人的指爪之间,连有透明的蹼,让美丽而修长的手多了一分妖异,它说:“这是一个交易,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就要有所付出, 一切都很公平。”
白飞飞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异类,可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真相。
为什么白静对她非打即骂,毫不留情,为什么她与母亲没有半分相似, 甚至连血液也不能相容。
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终于下定决心,才要开口,一阵风声响起,墙头忽的翻过一个红衣少年。
第202章 泣泪成珠(十)
这个少年一袭红衣,玉面朱唇,端得是风流可人,一纵身从墙上跃下来,连燕子也不如他轻盈。
一落地,他不由吃了一惊,动作也顿了下。
“喵,晚上好。”
朱招财端正的坐在青石板上,尾巴尖一勾,小猫爪亮了出来,特别友好的开口道:“你是贼吗?”
少年自若的一笑,道:“我不是贼,而是客。”
这少年,正是云梦仙子的儿子王怜花,他看过了绣冬的信,故而先行潜入朱府,想见一下让快活王抛弃他母亲的女人——李媚娘, 到底有多么美。
“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客人,或许有些可疑,不过我没有恶意,事实上……我只是来凑凑热闹。”
他的举止十分风流、也十分随意,眸子中有一丝轻快的笑意,指尖一动,无声的夹起一枚银针。
鲛人拾起一颗珍珠,漫不经心的一弹指,下一刻,莹润的珍珠飞射而出,打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叮”的一声,王怜花手腕一麻,再也夹不住指尖的银针,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将它丢在地上。
朱招财十分好奇,伸脖子过去看了一眼,大为震惊的喵了一声,叫道:“干什么?你要打我啊!?”
它举起一只淡粉的梅花垫,指指自己,不可置信的道:“这么可爱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个人吗?!”
王怜花的笑意消失了, 额上渗出了一滴冷汗。
他这才发现,除了这只口吐人言的猫,竟还有一个人立在水池之旁,亲眼目睹了一切,且她的气息十分捉摸不定,显而易见,武功并不在他之下。
莲池飘香,鲛人的气息隐匿在水下,白飞飞心念一转,就知王怜花认错了人,以为是她在出手。
她娇弱的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
王怜花一见到她的容光,唇上泛起一丝笑,十分有君子风范的一抬手,柔声道:“在下王怜花。”
他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喜好美色的男人,不管对美人儿有几分喜好,表现出来的,总是十成十。
白飞飞一点也不惊讶,她口中这么问,其实心中已有猜测,白静对快活王又爱又恨,对情敌王云梦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又怎么会放过王怜花。
她向水中看去,语声娇柔婉转:“你听见了?”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讨厌人类的心机。”
鲛人伏在一块礁石上,珍珠散落了一地,鱼尾一动荡开阵阵水波, 不悦道:“是‘看’, 我看到了。”
这是一句试探,试探鲛人的占卜之术,从一个名字是否可以看出一切,白飞飞是多疑、狠辣的幽灵公主,仅凭一句话,绝不可能让她相信这一切。
王怜花心中一惊,他也将视线投入水下,这才发现了鲛人的存在,一时之间,竟然也看的一怔。
这水中的生灵,已是“美”之一字的极致,一双眸子清灵的如寒冬之中,飞跃过冰面的白鹭,以至于一切有别于人类之处, 都化作一种妖异的风情。
“他是快活王的儿子,也的确有一个妹妹。”
鲛人的语声轻柔又悦耳,带了一丝水汽,如海面上吹开薄雾的风,带有一种奇异的魅力,道:“不过并不是你,而是朱百万的掌上明珠……朱七七。”
它想了一下,道:“我若不点破,他日兄妹二人相见,在血缘的吸引之下,恐会有乱伦之可能。”
王怜花一向心狠手辣,与其母一样多疑,听了鲛人的语声也不由恍惚一瞬, 不多时又回过神来。
他的神色一凛, 唇上的笑一下子就不见了,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脑中一片嗡嗡声响,只觉得今夜似乎一切都超出了掌控,道:“你说什么?!”
朱招财也一脸惊恐:“这个可以说出来吗?!”
它才答应了朱百万,不让快活王认回女儿,可是一转头,千姬大人就给说了出去,这可怎么办?
鲛人恹恹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一定也十分多疑,是不会听信一家之言的,还不如让他自己寻找证据,验证一切。
更何况,“千面公子”王怜花可不是孝子,他与快活王之间的关系,比起什么父慈子孝,更有可能是父死子笑, 才不会将朱七七的身世告知柴玉关。
王怜花一笑,道:“聪明人也有不明白的事。”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鲛人修长的鱼尾上,目光之中有一丝炙热,或许还有一丝惊叹,却没有一点常人初见妖鬼之时, 对“鬼神之说”的怀疑与惶然。
白飞飞柔声道:“可惜,一个人知道的多了,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聪明人总是不长命的。”
她幽幽的一笑,道:“或许有时候,最荒唐的说法才是真实也说不定,你说不是吗,千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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