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他说完,转身朝着周羡行去,那书生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结巴了,“你你你……”
周羡低下了头,强憋住了笑,对着走回来的池时说道,“你作甚说他?他也是寒窗苦读的,虽然这人的天赋有高低,但努力总是没有错的。”
“嗯,是很努力,大冬天的,在这条路上蹲林祭酒,可惜被你截了胡。就在他身后的假山洞里,还搁着一卷话本子呢,那上头美人儿露出的香肩,比他脑袋里装的书都要多。”
“我只是为我哥哥可惜罢了,要同这样的酒囊饭袋一道儿科举,简直就是羞辱。我将他打醒了,现在离春闱还有一段时日,想要咸鱼翻身,还来得及。”
那书生追了上来,正举着拳头要骂,听到这话,又将拳头收了回去,气呼呼的捶了两下空气,将书本夹在了腋下,像是被狗追一般的跑掉了。
周羡瞧着,松了一口气。
池时这个人,当真是只要是人,他都能得罪光了。
他想着,捅了捅池时的胳膊,拿着扇子遮住了脸,轻声说道,“你喜欢看美人的画册么?沈观澜那里有好多,他都当宝贝似的藏着。”
他还记得,在佑海的时候,池时明显更欣赏沈观澜,完全没有把他周羡放在眼中。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看了看周羡手中的鹅毛扇,“你也知道,背后说人乃是羞愧之事,所以才拿扇子遮脸的么?”
“我哪里有你爱说人?”周羡辩解道,沈观澜的的确确有很多美人画册,他不但看,他还画呢。
池时指了指自己的嘴,“我一般都是当面说。”
周羡一梗,“你觉得这很光荣,还需要我敲锣打鼓给你立个牌坊歌颂歌颂不成?”
池时眼中来了兴致,“未尝不可。歌得好听一些,不然旁人还以为我太穷,只请得起破铜锣嗓子来歌!”
周羡气绝。
他呼呼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咚咚咚的朝前走去。
跟在二人身后,宛若幽灵一般的常康,忍不住说道,“九爷,我瞧我家殿下快要气死了,要不咱们去说上两句好听的?”
池时眼眸一抬,“有甚好说的,等到了那王家门前,他还跟没脾气的顺毛猫儿一样。”
那边已经叩开门的周羡,脸上带着微笑,牙齿却是咬得蹦蹦响,还真叫池时说中了!
应门的老妈妈,瞧见他这般笑不见眼底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的说道,“贵……贵人随老……老奴来……”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在见到王夫人之前,调息成功,又成了往日温和的样子。
王夫人有些病恹恹的,穿着一身素色绣青瓷花的裙子,身边站在一个小哥儿。那小哥儿腰间悬挂着一把剑,看上去颇为凶悍。
“我们老爷,是绝对不可能杀死孟大人的。我不止一次,同官府的人说过,可他们都不信,就因为那姓林的,乃是国子学祭酒,是有大学问的,他的供词,便比我的,来得有力一些。”
“可是,他一个外人,又如何比得过我这个枕边人”,王夫人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孟大人出事之后,我们一直都竭力的照顾孟家的女眷。”
“那日他在孟家同孟大人发生争吵之后,回来还让我把他最珍视的琴谱,送了过去。那琴谱,乃是他们以前念国子学时,常合奏的曲子。
高山流水遇知音……虽然不敢自比伯牙子期,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远比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亲密的多。”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他们猜想得没有错,“那么王闵拿到杀人签之后呢?他回来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举动?”
王夫人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有做,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我们老爷的琴,在京城小有名气,他除了在国子学教课之外,还会去外头,带一些学生。”
“那天晚上,他还去授课了。我生了小女之后,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很多事情,他也不怎么同我说。”王夫人说着,有些低落的垂了头,又擦了擦眼泪。
突然之间,王夫人身后的屏风后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阿娘,阿爹他明明就……”
王夫人一听,怒道,“茨林,这里有客人,你可知规矩?”
第一一二章 杀人签(八)
“王夫人,又想洗冤,又不肯说真话,这天底下岂有这般容易之事?”
王夫人又惊又恼的看向了池时,此时屏风后头的那个叫做茨林的姑娘,已经跑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鼻子早就哭得红彤彤的了,两腮的胭脂化作了一团,看上去脏兮兮的,可此时,她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这些。
“阿爹明明就有异样,他突然之间给了我一个匣子,里头装的有首饰有地契,说是给我的嫁妆,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根本就不到嫁人的时候……阿爹,阿爹就像是知晓,知晓自己会死一样!”
王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她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在地,王茨林大骇,忙搀扶住了她。
王夫人好不容易站稳了,啪的一个耳光,就打在了王茨林的脸上,打完之后,她又捂着女儿的脸,哭了起来,“你作甚还要再说上一次,这么多年来,你因为这句话,遭了多少罪?”
“你觉得是你阿爹知晓自己会被人杀死,所以提前给你嫁妆;可官府只觉得,你阿爹是做了好畏罪自杀的准备,所以才……你这一句话,被当成了你阿爹是凶手的证言。”
“那些人,一边骂你阿爹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一边又骂你是个心肠歹毒的不孝女儿……我叫你不要出来,不要说话,你还说!”
王茨林猛地将王夫人的手拨开了,她激动地说道,“阿娘,这是楚王啊!是执掌清白印的楚王啊,他来问,那……那这就是我阿爹,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池时听着,撇了撇嘴,偷偷地看了一眼周羡,只见周羡果然挺直了脊背,跟个小白杨似的,仿佛这样,能让他看起来更加伟岸高大一些。
可惜再怎么样,有了他手中的鹅毛扇子承托,只会让他更像是一个鸡毛掸子,池时在心中想道。
眼瞅着母女二人就要抱头痛哭,池时忍不住开口问道,“在拿到杀人签之后,王琴师都去过哪些学生家里,你可还记得?”
每一个案子都是无比惨痛的过去,可她不希望有人,一直沉溺过去,直到将自己溺死在悲恸的人生里。
王茨林擦了擦鼻涕眼泪,“我去拿,有的。阿爹哪日要去谁家,他都写明了的,生怕忘记了。我去书房找。阿爹走后,书房里的东西,我们就没有动过。”
她说着,不等王夫人同意,便噔噔噔的跑了出去,不会儿功夫,便又拿了一张纸来,快速的递给了池时,“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同我阿爹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池时接过一看,这是一串很长的名单,看来王琴师的确是带了很多学生。她伸出手指来,一个个的名字滑过去,等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突然激动起来。
“周羡,你来看这个。”
周羡伸头一看,瞳孔猛的一缩,“是苏小妹。王琴师同苏小妹,是相识的?”
王茨林脸色一变,声音变小了几分,“是我有一回,在游园会上,认识了苏姐姐,两人一见如故,听闻苏姐姐想要学琴,这才同阿爹说,让阿爹去教她的。”
“现在,可能苏姐姐还在天上,跟我阿爹学琴吧。”
池时同周羡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告辞,他们今日来得不亏。
王茨林见他们要走,更加落寞的低下了头,“若是能替我阿爹翻案,我便是当牛做马,给两位公子拉车,都可以!”
池时严肃的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骑驴。”
王茨林又看向了周羡,周羡一个激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有马。”
待两人出了门,都还心有余悸,王茨林的眼神太真的,真到让人觉得,她立马能使出什么妖术,把自己变成一匹马一般。
一上马车,周羡便兴奋了起来,率先说道,“所以,幕后新手翻了车,他只看到表面,觉得王闵同孟学清水火不容,定是有杀他之心。所以送上了杀人签。”
“可惜,他错看了。王闵同孟学清都很别扭,表面是敌对,其实都十分的在乎对方。王闵是苏小妹的古琴夫子,苏仵作查杀人签多年,王闵一定在苏家对此事有所耳闻。”
“他没有杀人的打算,反倒是正常的生活,接着教琴的机会,告诉了苏小妹这件事……不对,他可能把杀人签,直接给了苏小妹。”
“苏小妹是从家中被人掳走的,幕后黑手替她选了这么一支签,极其有可能是要趁着混乱,去现场拿走那支杀人签。”
周羡说着,又冷静了下来,“可是,这其中有一件事情说不通。苏小妹拿到杀人签,或者知晓王闵抽到了签之后,并没有把这件事转告给苏仵作。”
“不然的话,苏仵作便可以安排一个瓮中捉鳖,亦或者说阻止孟学清被杀才是。就算他阻止不了,那他应该也知晓,王闵不是凶手。可他看上去,毫不知情。”
池时皱了皱眉头,这一旦她也没有想通。
苏小妹已经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对了,你还没有说过,那个杀人签,你看透了什么?”周羡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池时之前的话。
池时思绪回转,“没什么。我觉得那一整个签筒里的签,其实都是杀人签,但是一般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只有王闵能看见。”
周羡嘲讽的笑出了声,他抬起手来,探了探池时的脑门,“我知晓这个案子难破,但是你也不必着急得都说起胡话来了。王闵还开了天眼不成?”
池时摇了摇头,“不是,你还记得林祭酒说的么,当时有米汤打翻了,王闵的手弄得很脏。你知道的吧,有些东西,单独在一边的时候,是看不见的。但是加入了别的东西,就会变色儿。”
周羡一愣,“倘若有你说的这东西,那这幕后新手,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他至少要安排那孩子,故意在那时候打翻米汤……”
池时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拍了拍马车门,“常康,咱们不去苏家问事,咱们去吏部,我知道该如何找到那个凶手了!”
“池九,去吏部干什么?不应该去清凉寺么?周羡挠了挠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之间,他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你要去找有哪些官员,正好在前一个幕后之人失踪的时候死了吧?那未免也太多了些!”
第一一三章 杀人签(九)
池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杀人签那种神奇的变化,乃是后世十分常见的手法。
譬如碘酒同淀粉混合在一起,会产生颜色变化。科学亦是基于生活,他们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熟练的使用。
但是,他们因为风雪,在京城外的客栈里,遇见朱三案的时候,当时的凶手提及杀人签,却并没有提到什么意外,更是没有说签文变了颜色,他用手一摸,会有字迹出现。
这种现象十分的神奇,只要经历过,必定会提。可杀害朱三的凶手,压根儿没有提及一句,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幕后之人,只有在孟夫子案,这一个案子中,使用了这么粗糙的手法。
这更加让她肯定了自己同周羡的推断:孟夫子案之前的幕后凶手,是一个十分成熟冷静的之人;而从孟夫子案开始,换了一个新人,这个人对于自己成为新的杀人签主人一事,十分的兴奋,跃跃欲试。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传承,不知道上一任是如何运作整个流程的。
是以在孟夫子案中,他十分的生疏,出了纰漏之后,甚至亲自动手找补。又因为孟夫子案中,王琴师已经死掉了,所以,查案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特别之处。
在这个案子往后,他小心谨慎了许多,接下来的签,便同之前的没有任何的区别。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二任杀人签的主人,同第一任必定是熟知的,不然的话,他没有办法掌握并使用之前的人的手法。
“一个问题,若是十分的宽泛,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可若是加了很多限制,那便可以大大的缩小范围,锁定凶手。”
池时认真的说道,“首先,倘若让你找到一个有杀意的人,你会怎么找?”
周羡皱了皱眉头,“当然是先从认识的人里找……”
他说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是认识王闵还有孟学清的?”
池时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认识的,但至少,他对国子学很熟悉,知晓他们二人有夙愿。他不想前面那人,观察了很久,方才会下手。”
“你再看,杀人签案有两个巨大的时间空白,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三年的。杀人签的案子,是只发生在京城的。那么问题来了……”
不等池时发问,周羡已经快速的抢答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第一次的五年,是因为凶手外放了,第二次,是他死了,死了之后,家里人需要丁忧,一些极度守礼节的人家,会守孝三年……”
“然后,新的继任者出现了……”
池时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看向了周羡,这个人,比她预料的要敏锐得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范围还是太宽泛了的话,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池时说着,从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签,“这是我阿娘以前给我的求的签,问我姻缘,结果乃是大凶。”
“我瞧了觉得甚好,孤独终老简直是人间美梦,便一直当做镇床之宝。开始查杀人签,我才拿出来观摩,你看看上头的字。”
池时说着,将签递给了周羡。
“我平日里甚少抽签,倒是我皇祖母,十分的信这个。孤独终老有什么好的?放心,日后你若是死了无人埋,我叫我儿给你厚葬,也不枉费你进我楚王府一场。”
周羡说着,拿过签一看,却是愣住了,那签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了个是第多少签而已。
“一般来说,签有好些不同,但最常见的,是二十八签,以二十八星宿为基础;再多六十签,对应六十一甲子;最多一百签,乃是基于六十四卦同六爻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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